“我不是故意的,传宇,不是有意的。”蓝灵喃喃自语,一面打着方向盘,一面望着车窗外朦胧的街道。
窗外,烟雨迷蒙,春雨细细绵绵地落着,整座台北市染上了一层涩涩铅火,沉沉重重,压在人心头。
细雨,沉落的人的心情,也让并非尖峰时段的台北泻了一长串车流。
懊死!照这样下去,她要什么时候才能到达目的地呢?
蓝灵想着,惊慌莫名,手指紧紧抓住方向盘。
一辆辆五颜六色的车子宛如彩珠,一颗滚动一颗,缓慢地前进。
什么时候才轮到她呢?
传宇,方才传奇打电话给我,他告诉我,你就要离开台湾了,今晚九点的飞机,和你姑姑一起。
为什么要走?传宇,难道你真的已经决定放弃我?难道真的从此以后再也不愿管我的事?你真能如此忍心?真如此舍得?
传宇,我知道自已很任性。这些年来你一次又一次帮我,而我,却一次又一次伤害你。为了帮我考过微积分,你陪着我熬了一整个星期,那时候你自己也正值期末考,还有几篇报告待写——你像支蜡烛两头烧,一个星期下来瘦了几公斤,而我却只注意自己受的罪,只记得你那些明为讽刺暗是鼓励的言语。你帮我拿到得之不易的学分,可我,却为此恨你多年。
住院那一回更过分,现在想想,如果你真是抱着看好戏的心情救我,怎会在之后的每一天都来医院看我?那时,我父亲早已过世多年,我妈妈住在南部,我一人孤身在台北工作,失恋的打击令我躲着所有关心我的朋友,如果不是你,我不知道自己怎能撑过那段晦涩的日子,怎能提起勇气重新面对人生?
是你救了我,传宇,出院当天你带我去淡水看海,看着辽阔无际的海面,我心胸才豁然开朗,才明白为了爱情寻死的自己多么苍白,多么可笑!
是你,送给我全新的生命,而我,竟然还是讨厌你。
我是不是很过分?传宇,这些天来我辗转反侧,想起这些过去时,总会不自禁地仓皇、害怕。
我不明白,为什么你还能执着爱着这样可恶的我?
终于,Lexus在龟速的前进下,慢慢爬上了滨江路。
再转一个弯就好了,离开台北市区,恼人的塞车现象应该就会消失了,她,也能以最快的速度飘向内湖。
蓝灵鼓励着自己,一面瞥了眼车内液晶时钟。
四点二十分。
她还有时间,他应该还没出门,应该还在家。传奇告诉她莫家的车会在六点半时前去接他,还有两个小时。
她还有将近两个小时的时间说服他,说服他留下来。
他会留下来吧?他会为了她留下来吧?
一念及此,蓝灵蓦地发起冷颤来,她紧紧咬住牙关。
虽然车厢完全密闭,外头的天气也只是微微沁凉,可不知怎地,一股寒冷的流却从她脊髓直窜全身上下。
他,肯为了她留下来吗?
“留下来,传宇,求你留下来。”泪雾,在不知不觉间占领一对酸涩眸子,“我爱你,我爱你啊!”
请你相信我,传宇,我爱你。
我爱着你啊!
直到现在,在这即将失去你的一刻,我才恍然领悟,原来自己对你的感情已不只是喜欢,而是刻骨铭心的爱。
传宇,我爱你,这感情不知何时抓住了我,当我幡然醒悟,已然深深烙入神魂。
传宇,我爱你。对你的不满,是爱;对你的讨厌,是爱;对你的依赖,是爱,对你的关怀,是爱。
对我而言,你是所有的综合体。你是那个总在我遇到麻烦时,伸手救我一把的学长,是那个几年来我殷切与他通信,借着E-mail分享一切心事的朋友,更是我会想把所有觊觎他的人狠狠赶开,霸道独占的情人。
不是同情,传宇,对你的感情怎可能掺杂着一丝同情?这么潇洒、可恶又让我忍不住亲近依赖的你,怎可能是我同情的对象?
我只想对你好一些,爱你深一些,所有的温柔与体贴都要毫不保留地倾注于你,不愿再伤害你,不愿辜负你。
因为我爱你啊!
怎么回事?为什么车子突然不动了?
穿过大直,刚刚来到剑潭,性能一向优越的Lexus便忽然闹起脾气,一路走走停停,最后索性在路上拋锚。
蓝灵试了一次又一次,就是无法重新发动车子。
可恶!
她打开车门下车,在春雨毫不留情的拍打下,总算找出问题所在。
轮胎漏气了。
她无奈地叹息,站起身,纵目四顾。
路上的车子一辆又一辆飞驰而过,就是没有人肯停下来多看她一眼。
她有两个选择,换轮胎,或者弃车。而她,在短暂的思索过后,选择了第二种。
弯身进车厢取出皮包后,她踏着急促的步履,冒雨前进。
*****
“传宇,行李收拾好了吗?”莫礼仪干脆俐落的嗓音从电话线另一端传来。
莫传宇瞥了一眼正立在客厅地面上的一只大皮箱,“收好了,姑姑。”
“那就好了。你那天答应我的时候有点犹豫,我一直担心你临时反悔。”
“不会的,姑姑。”俊唇涩涩一扯,“我已经决定了。”
“OK,待会儿车子就过去接你。”
“我知道。”
币断电话后,莫传宇有片刻茫然。
他楞楞地走进书房,楞楞地在PC前坐下。
屏幕是开着的,右下角一个信封的符号显示刚刚收到新的E-mail。他颤着手触碰鼠标,在看与不看间挣扎。
他有种预感,这封信肯定来自于她——那个令他心痛心伤也心碎的女人。
他不敢开,怕一旦看了信,坚决筑起的心墙转瞬便坍毁。
她有这个能耐的,他知道,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对他的影响力。
也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她随手一划,他的心便宛如刀割。
不,他不看信!他不是已经对自已立誓了吗?从今以后,再也不管她了。
再也,不管了——
你知道吗?那天你说永远不再管我的事,我听了,一颗心碎满一地。
传宇,我知道这些年来自己一直在伤你,而那天,你误会我出门是为了与朱霆御私会更是重重伤了你。
可你这句决绝的话语也同样伤了我啊﹗
我知道自己没资格喊痛,没资格抱怨,可是我,真的很疼啊!
我想,你终于受不了我了,在我一次又一次的伤害下,你终于再也无法执着自己对我的爱,终于决定不理我了。
而我,罪有应得。
我好难过,传宇,绝望得不想再解释,只想远远地逃开,独自疗伤。
我任性地以为自己很可怜,以为自己的处境很凄凉,可现在我才明白,当时的你比我还痛苦万分!
你是抱着什么样的心情与我决绝的?要多么浓的苦涩,多么深的痛楚,才能让你对我说出那句话?
对不起,传宇,真的对不起。
为什么没有空车?为什么这么多出租车在她身旁呼啸而过,就是没有一辆肯停下来载她一程?
她的时间不多了啊。
如果她不能及时赶到,他,也许就会永远离她而去了啊!
想着,蓝灵不觉奔跑起来,心律因为运动,更因为惊慌,速度达到了顶峰。
雨和泪,模糊了她的视野,却没有缓下她脚步。
她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跑得这么快过?就算高中时参加大队接力她跑最后一棒,也不曾如此卖力。
可现在,她穿著长裙,踩着高跟鞋,却发狂地与风争速。
她必须跑,必须赶在莫传宇离开前追上他,即便赌上性命也在所不惜。
她就快要到了,只剩一点点路啊,只要几分钟她便可以追上他,便有机会唤回他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