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望着,瞪着,丝毫没有离去的意思。
霞光,缓缓在夜幕中褪去,苍蓝的天空升起一勾清澈新月。
月华,静静笼住他令无数女性心醉神迷的俊逸容颜。
那张脸,有时光辉灿烂,有时冰寒冷酷,有时阴暗深沈,可从来没有一个时候像现在这样,淡淡抹上一层无奈。
是的,无奈。
无奈的是他没有办法阻止他最在乎的女人奔向另一个男人,无奈的是他没有办法抗拒她的请求。
无奈的是,他走不开。
他可以回去的,也应该回去,可他只是痴痴地、傻傻地、怔怔地伫立于沁凉的月夜下。
他不知道自己会站在这里多久,只知道自己会一直等她,一直,一直等下去──
即使海枯,石烂。
第四章
他似乎非常生气。
这个念头一跳入脑海,燕琉彩不觉停下整理实验数据的工作,怔怔地瞪着空无一人的研究室。
室内,很安静,伴着她的只有淡淡的咖啡香。
而每一回举起咖啡杯浅啜,他的脸便会显现在朦胧的白色烟雾中,阴沈、冷淡地望着她。
路西法在生气。
也许是因为她答应陪他吃晚餐却临时改变主意前来研究室,也许是因为她扭伤了脚却坚持不肯回去休息。
总之,他不高兴,在送她来到这栋大楼的一路上,他一径是沉默无言的。
而她,介意那样的沉默。
原本她应该是带着兴奋、愉悦的心情来到这里的,她应该是灌注了全身的活力,准备为了心仪的对象好好工作的,可整个晚上,路西法紧绷的脸老是纠缠着她,挥之不去。
她很在意他的想法。
领悟到这一点后,燕琉彩忽地轻声叹息。
她站起身,走到角落一台CD音响前,按下了按键。
Albinoni的G小调小提琴协奏曲缓缓自喇叭流泄,宛若湿凉的露水沁入深夜,不一会儿,整间研究室便被弦乐声充满,被某种难以言喻的惆怅充满。
燕琉彩背靠着墙,合落眼睫,静静地听着音乐。
这首协奏曲总是令她想起路西法,不知怎地,每回听到这首乐曲,她心脏总是微微抽疼,脑海总是浮现他无表情的脸庞。
她总是想起,想起初次见到他的时候,那茫然纷飞的秋雨,以及湿冷的地面上怵目惊心的斑斑血迹。
那时候她年纪虽小,可却也大得足够牢牢记住那幅画面,那幅她从未料到在她天真烂漫的童年中会出现的画面。
她看见一个男孩──一个年纪比她大不了几岁的男孩,他奋力战斗着,独自对抗着一群围殴他的男孩,脸上的表情那么倔强,那么冷酷,那么卓绝。
是的,他狰狞的眼神是像一头野兽,一头为了生存而进行残酷搏斗的野兽──虽然她当时并不懂,但当她逐渐成长,一次又一次的回忆让她明白了这一点。
她看见的是一个小男孩,是个人类,同时也是只不肯屈服于命运的斗兽。
她十分震撼。
现在的她无法用任何言语形容当时感受到的震撼,她只记得,当自己瞪着发生在面前的一切时,有好长一段时间,她的呼吸是停止的。
她无法理解,不敢相信。
她无法理解为什么同样是孩子,他会露出那种她一辈子也无法想象的冷冽神情,不敢相信她一向美好的世界,会出现这样可怕的画面。
她觉得──很害怕,小巧的身躯像窜过一道寒流,不知不觉发颤。
她觉得害怕,可当最初的恐惧与震撼逐渐淡去后,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妙的保护欲。
她想,她渴望,她要──保护那个男孩子!
她要保护他,照顾他,将他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不让他再受任何伤害。
她不要任何人、任何事伤害他,不要他再显露那样充满憎恨的冰冷眼神,不要他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愤怒咆哮。
她不要他受伤,不要……
她多天真!
一念及此,燕琉彩不禁摇摇头,芳唇一勾,嘲弄起自己的无知。
直到她与他重逢,她才恍然惊觉自己小时候的想法有多么痴傻无知。
路西法──那么挺拔、英伟的一个男人,他只要一展双臂,便能轻易抱起她,只要一个眼神,便能令下属凛然遵命,只要一句话,便能对任何人展现他钢铁般的意志──这么一个男人,会需要她来照顾、保护?
别傻了!
她嘲笑着自己,可却隐约明白,在最深的潜意识里,似乎还残留着幼时的想法。
她还是渴望……渴望扮演他的守护天使──
被了。
她蓦地甩头,阻止自己再想下去,亭亭身躯来到窗边,眺望天边明月与几点寒星。
布拉格的夜,原来也很美。
她微微笑,眸光一落,身子倏地一僵。
那个……那个等在月夜下的灰色人影难道是……他?
她仓皇想着,血色由她的唇与颊褪去,明眸染上朦胧迷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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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一直站在那里等我吗?一直那样傻傻站着?”
当两人回到家后,燕琉彩再也忍不住追问路西法,她看着他,美眸既是不可置信,又忍不住靶动。
她知道路西法是关心她的,虽然当她奔出研究大楼时,他神情漠然地迎接她,虽然载她回来的这一路上,他沉默不语,可她知道,她明白路西法是关心她的。
因为不论她工作到多晚,回到这儿时总能见到客厅亮着一盏灯,而他,静静坐在沙发上听音乐、看书。
他从来不承认自己在等她,可她知道他在等她,不见她平安归来他决不会入睡。
她很感动,偶尔,眼眸还会窜上淡淡酸涩。
自从父亲去世后,她已经有好一阵子不曾享受这样的关怀了。
“路西法。”她跟着默默走回房间的他,望着他直挺的背影,只觉心中有千言万语,“你……”
“去睡吧,晚了。”
“可是……”
“晚安。”他不给她说话的机会,站定在房门口,手握门把,眼看就要关上门。
“不要。”她不禁伸手阻止他,接着,触及掌心的冰凉令她一阵惊颤,“你的手好冰!”
“没事。”他淡淡一句,试图推开她的手。
她却不让他推开,固执地攀住他手臂,仰起神情坚定的容颜,“你站在外头一个晚上,现在一定很冷,让我泡杯热茶给你。”
“不用……”
“我要。”她打断他,朝他浅浅一笑,“现在回你房里乖乖坐好,等我冲杯茶给你。”一面说,一面把他往房里推,直直推落墙角一张柔软的深色沙发。
他坐上沙发,俊眉紧紧攒起,“妳把我当小孩吗?琉彩。”
“如果你愿意当我的小孩,我倒是很乐意好好疼你。”燕琉彩轻声笑道,笑声蕴着淡淡愉悦,她伸出手,轻轻抚上他前额,“你好像有一点发烧。”唇畔的微笑敛去,翠眉忽地锁起。
“别傻了!”她担忧的模样令他心跳一乱,故意不耐地皱眉,“我不是那种体弱多病的可笑家伙,不会因为被风吹一晚上就发烧的。”
“是吗?”抓到他语病,明眸点亮温柔火苗,“这么说你承认自己站在外头等了我一晚啰?”
他一窒,直直瞪她,一个字也没说。
“谢谢你,路西法。”她嫣然一笑,甜甜的酒窝在颊畔若隐若现,“我很高兴你这么关心我。”
“尽说些无聊的蠢话!”他偏过头,低声嘟哝。
燕琉彩再度笑了,笑声如春日清泉,淙淙流过静谧的卧房。她看着他,看着他线条分明的侧面,看着他既不过分瘦削亦不过分饱满的脸颊,忽地被一股奇异的冲动攫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