避理经理是一个相当仁慈的人,见她正在兴头上,也不打扰她。仅仅只是瞄了几眼,便回到公事房办公,顺便拨了通电话给傅尔宣,跟他打招呼。
“你的人现在正在我这里,她可真活泼。”一想到葛依依拿着目录,推销商品的俏皮模样,管理经理直发笑,认为傅尔宣真个是雇请到了一个好员工,为他这么卖力。
“谁在你那儿?”听筒那头的傅尔宣一头雾水。“我怎么完全听不懂你说什么?”
“你不是派了一个名叫葛依依的女孩来推销产品吗?现在她就在六楼的玻璃电台,卖力推销贵洋行代理的商品——”
“等等,你说谁在你那里?”管理经理说了一大串,傅尔宣只听见其中的三个字,并且紧张的问。
“葛依依小姐啊!”管理经理觉得很奇怪,莫非他真的遇上女骗子?
“我的天!”傅尔宣闻言痛苦地哀嚎,头痛得不得了。“她在你那边做什么,该不会是自我推荐说要画月份牌吧?”他简直拿她没办法,一直吵着要画月份牌,但她明明没有那方面的天分。
“她干么问我画月份牌?”管理经理一脸莫名。“她是来推销你洋行的商品,而且做的不错,”颇懂得运用技巧。
“推销商品?”傅尔宣好像直到此刻才听懂,才懂得反应。
“可不是吗?”管理经理笑着答道。“她目前正在六楼的玻璃电台——”
避理经理还没能把话讲完,电话就被挂断了,挂得管理经理一头雾水,始终搞不懂究竟怎么回事。
不要说管理经理不懂怎么回事,就连傅尔宣自己也没弄懂。他不过放松了几天,去忙自己的事,她就出了乱子,跑到人家的百货公司闹场,把他的脸都丢光。
暗尔宣一向就是五龙中脾气最好、个性也最温柔体贴的人,可是这回也忍不住要发脾气。
他匆匆忙忙地赶往新新公司,六楼的玻璃电台前面果然挤得水泄不通。
“借过一下。”他拨开人群走向玻璃电台,祈祷是管理经理弄错,或是跟他开玩笑。但很不幸葛依依真的在里头,用着轻快无比的声音,介绍洋行代理的商品。
“还有这瓶“爱司牌花颜水”,可以改善脸部的油水红光,男男女女都可以使用,不必再害怕自己的脸变成炸馒头,非常好用哦!”
梆依依灵活俏皮的比喻,引来现场群众一阵哄然大笑。
“哈哈哈,居然想到炸馒头!”
现场的群众都觉得葛依依这个比喻妙透了,唯独傅尔宣笑不出来,事实上,他愤怒得不得了,几乎要发疯。
今天以前,他从来不知道自己是个占有欲这么强的人。
他不想跟别人分享她晶莹剔透的声音,不想和人分享她灵活俏皮的表情,最重要的是,他不想和别人分享她那灿烂无比的笑容。
他甚至私心的认为,那笑容只属于他,不该像月份牌上的模特儿,暴露在公众场合让人欣赏,种种的一切加起来,使他异常愤怒,遂不客气地抬起手来用力敲打玻璃,打断她的播音。
梆依依没想到他会突然出现,欣喜之余开心地跟他挥手打招呼,哪知道他会用力打开玻璃门,怒气冲冲地说了声。
“回家!”
接着就把她从玻璃电台拖出去,当众给她难堪。
第六章
暗尔宣难得发一次脾气,那么效果如何?答案是有效,但很遗憾地时间维持不长。葛依依难得的乖巧只维持到回家后便结束,傅尔宣才刚将帽子交给姆妈,葛依依便忍不住跳脚抗议。
“我到底做错了什么事?”她不懂。“我只不过是进了玻璃电台推销洋行代理的商品,你凭什么生气?”
“我的商品不需要你出面推销,更不需要你搔首弄姿在大庭广众下嗲声叫卖,它们本来就很有市场。”用不着她多事。
“我搔首弄姿?”葛依依的小脸都扭起来,觉得他很不公平。
“本来就是。”傅尔宣气得口不择言。“你一个女人家,关在透明箱里任人品头论足,不是搔首弄姿是什么?”
“我是在推销洋行的商品!”葛依依气死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变得这么不可理喻,一点也不像是他。
“我说过了,不需要。”这才是原来的他,哼!“记住你并不是电影明星,也不要妄想自己会获得赞美,你只是一个平凡的办事员,不要想抛头露脸。”
“抛、抛头露脸?”葛依依简直不敢相信她的耳朵,他怎么比她老爸还不可理喻。
“好,我就是喜欢抛头露脸,你想怎样?”她的一片好意他不接受就算了,还说出这样的话污蔑她,这口气非得要争到底,绝对不能输。
“不怎么样,先罚你个三天三夜不准出门,外加不给你一毛钱零用,看你能傲慢多久。”他终于能够了解葛爸爸的心情,有她这种女儿,也真难为他了。
“你!”好哇,她总算能体会“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的道理,但她也不是好惹的。
“别以为你的诡计能够得逞。”她狠狠撂话。“你不给我零用没关系,我自己想办法。”
“你能想什么办法?”又没地方住,又没有钱花,就算搭电车也得要八文铜钱,他才不会给她搭电车的钱。
“我可以去找工作。”以为这样就难得倒她呀?也不想想她是什么人,才不会轻易屈服。
“没有人敢用你的。”倔强也没用。“只要我放出消息,谁也不会用你。”除非是找死。
“试试看才知道。”葛依依不甘心地回嘴,不相信他能只手遮天。
两人互瞪了一会儿后冷哼,分别掉过头去不理对方,算是他们第一次吵架。
棒天——
“我才不信真的找不到工作,就找给你看!”
无论如何都不服气的葛依依,隔天很早就出门,上街找工作。
时序已由三月进入到四月,天气渐渐暖和,她不必再穿厚重的大衣,但还是得穿上厚一点的外套,才能御寒。
她模模口袋里面的零钱,还真剩下到几个铜板。她因为住在傅尔宣家,吃穿都不必烦恼,她也没上街买东西的习惯,因而甚少跟傅尔宣拿零用钱。
不过,现在她后悔了。
就算她没有功劳,也有苦劳,她应该先跟傅尔宣要工资,再来发脾气,省得落得像现在诸事皆空,什么都没有!
梆依依满肚子的委屈三天三夜都吐不完,但就像她一向强调的,她有的是骨气,任何一个臭男人都休想威胁她。
为了证明她的决心,也为了证明上海人没有傅尔宣说得那么绝情。葛依依只要一看见门口贴着“徵人”两个字的店家,就跳进去应徵,但对方只要一听见她的名字就打回票,说什么也不肯雇用她。
“老板,您就让我试试看嘛!”她不懂大伙儿为什么都这么怕她。
“不行,我们这家小庙,容不下你这尊大佛,请你到别的地方找工作吧!”
几乎每家小店的老板都是这么回答,葛依依怀疑是因为傅尔宣暗中动手脚,交代他们这些店家不许录用她,她才会四处碰壁。但是她已经找遍了整整一条街,他真的有这么伟大,可以任意操纵他人的意志吗?她不这么认为。要知道上海滩的大人物不少,哪一个人不是大有来头,但要这般呼风唤雨,得要有通天的本领才行,她一点都不认为傅尔宣是那么厉害的人。
梆依依百思不解,想不通这些店家为什么都这么怕她?直到墙壁上贴着的一张纸条,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她才找到答案,并因此而气到脸红,几乎脑溢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