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对于韦皓天宽大的执着,郝蔓荻却是很难相信自己如此残忍。不过仔细回想起来,她一向就是个骄纵任性,又不懂体恤别人的自私鬼,会做这种事,也就不足为奇。
“对不起,我甚至忘了自己曾经做过如此残忍的事。”她跟韦皓天道歉,保证自己从此以后一定会完全不一样,请他不要记恨。
“我从来不曾怪妳。”他打趣地看着郝蔓荻,她好像真心悔过。“如果没有妳的激励,也不会有今天的我。妳是我的梦想,为了达成拥有妳的梦想,我做了很多努力,从另一个角度来看,妳是我的原动力,倘若妳没有瞧不起我、侮辱我,或许至今我仍在上海的某个角落拉黄包车,也不可能拥有这一切。”
天时、地利、人和,这是成功的三个必要条件,缺一不可。他掌握了上海奋起的最佳时机,也占了有商老爷子当靠山的地利之便,但其中最重要的人和,却是她。是她给他动力,没有她当年的刺激,他根本不会成功。
“你的逻辑好奇怪,但我还是很高兴你成功了。”也许她真的在不知不觉中帮助他完成梦想,谁晓得呢?缘分就是这么奇妙,或许他们生来就要相遇。
“没有成功,我根本不敢来找妳。”他说出内心最深的恐惧。“有好几次,我以为自己完成不了梦想,以为自己就要失去妳。直到妳答应我的求婚,我都还不敢相信这是真的,我就要完成我的梦想了。”
也就是得到她。
“会不会你只是爱你的梦想,其实并不是爱我?”说她小器也好,说她多心也罢,她真的担心事情会是这样。
“这是不可能的事。”韦皓天坚定地摇头。“我不可能只爱梦想,却不爱梦想本身。”他要她相信他。“妳就是我的梦想,不管妳再任性、再骄纵,我对妳的爱始终不变,也永远不会变。”
这已是最严厉的保证,就算把他押到教堂发誓,他也不可能讲出更动听的话了,郝蔓荻感动到都哭出来。
“我一定会继续任性、骄纵,考验你说的是不是真的。”她又哭又笑,同时搂住韦皓天的脖子,他真是她见过最性感的男人。
“就怕妳不试呢!”他支起郝蔓荻的下巴吻她,两人十指交握,再次跌入醉人的之中,跟随着它的旋律起伏。
而那枚韦皓天保存了十六年的银元,也在同一个时间落地,发出美妙的声响。
第十八章
圣诞节的铃声未响,死亡的丧钟反先响起,莉塔娜终究逃不过死神的召唤,挥手离开世间。
“莉塔娜!”
只是临走之前,她依然放心不下郝蔓荻和韦皓天,一定要他们在她的病榻前,向她保证往后他们一定会好好相处,然后才愿意合眼。
郝蔓荻哭得柔肠寸断,韦皓天的情况也没好上多少,甚至多了份自责。
“如果我肯接受她的爱……”他痛苦地用手捂住眼睛,掩饰已然崩溃的情绪。
“如果我能够接受她的爱,情况或许有所不同。”她就能找到活下去的勇气。
“她已经够勇敢了,皓天。”和死神奋战到最后一刻。“如果莉塔娜知道,你是如此看待自己,她会伤心难过,也会走得不安心,你就别再自责了。”
或许人真的必须经历过生离死别,才能将人世间的事情看透。她不敢说自己已经看透人世,但至少懂得一些。莉塔娜对她的帮助很大,她的离开,也启发了她许多想法。郝蔓荻希望自己有朝一日,也能像莉塔娜一样善解人意,她知道这并不容易做到,需要经过慢慢学习,但她愿意学,也极想学,总有一天她会成功的。
他们将莉塔娜安葬在一个规模极小,但环境很优雅的墓园,那是郝蔓荻特地为莉塔娜选的,因为莉塔娜喜欢安静,这里再适合不过。
举行葬礼的那一天,只有她和韦皓天两个人为她送别。对举目无亲的莉塔娜来说,他们就是她的家人,他们会一辈子记得她。
“妳安心的走吧,莉塔娜。”郝曼荻在她的墓碑前面放上一束鲜花,告诉莉塔娜。“我和皓天会好好相处,再也不会吵架了。”
她承诺一定会遵守诺言,韦皓天悄悄地拥住她的肩膀,郝蔓荻眼眶里打转的泪水,此刻才涓滴流下来。对郝蔓荻来说,莉塔娜就像她不曾拥有的姊姊,虽然她的实际年龄比莉塔娜大一、两岁,她还是这般认为。
接下来的日子,郝蔓荻实践了对韦皓天以及对自己的诺言,不再外出疯狂享乐,改成整天在家,和韦皓天守在一起。
她觉得这样的生活也不错,少了那些浮华的事物,才能够察觉到平凡的可贵,她甚至开始和姆妈学做菜,准备将来万一哪天真的学成,要给她丈夫一个意外的惊喜,到时她丈夫一定高兴得笑到合不拢嘴,那才是真正的幸福。
总之,一切都很好,她对这样的生活很满意,她的丈夫也是。
经历了莉塔娜不幸辞世的事件,郝蔓荻开始能体会家人的重要性,她的巨大改变,却带给何明丽极大的冲击和不安,成天想着怎么做才能报复他们夫妻,却始终理不出头绪,很是心焦。
郝文强这一方面,情况其实也没好上多少,同样为自己的无能为力跳脚,无时无刻不在诅咒韦皓天,恨他管得太严,让他苦无对策。
这情况从郝蔓荻和韦皓天结婚后就未曾改变,他老想着翻身却始终翻不了,直到有一天他烦闷地上“礼查饭店”的酒吧喝酒,遇见了一群商场上的老朋友,情况才有所改变。
“郝老,别说我们这些朋友不帮你。”朋友拍拍他的肩膀,附耳密语道。“现在当局那边有条门路,你去打点一下,如果有办法打通,说不准儿可以起死回生,你也可以再抢回银行,啊?”
朋友说完话递给他一张纸条,上面写了几个人的名字,很显然就是需要打点的对象。
大伙儿都知道,虽然郝文强挂名银行的董事长,也掌握了经营权,但实际的老板是韦皓天。他从一个小小的股票经纪人出发,最后却能成为横扫上海滩的银行家,自然有他厉害的地方。
郝文强也想过要作假,在报表上动手脚,但韦皓天精于数字,也够勤快,他根本瞒不了韦皓天,也不敢轻举妄动,以免偷鸡不着蚀把米,反倒先露馅。
他默默地将纸条收进裤袋里面,替朋友埋了单,感谢他们提供他一条门路。朋友们举高帽子祝他好运,郝文强立刻拿着纸条,走出“礼查饭店”,赶着回公事房打电话。
纸条上写的,都是些“纳税外人会”里头的洋人,其中有几个他认识,有的则没见过面,但这都不妨碍沟通,白花花的银两自然会代替他说话。
原来朋友口中所谓的“门路”指的就是这些洋人。这些每年缴给公共租界大笔税金的纳税外人,具有选出工部局董事的资格,所以朋友才要他找这些洋人疏通管道。
经他这么一打听,他才知道原来工部局打算在财政上做一些调整,可能会放宽一些贷款的限制,或是加强对银行资金的挹注,这些都是郝文强目前所急迫需要的。
想当然耳,他一定是提供了可观的回扣,以说服这些在沪纳税洋人,多多向他们支持的洋人董事施压,这些利欲熏心的洋人,也答应了会在这件事上多用点力。为了顺利达成目的,他们甚至安排了一次餐叙,邀请了少数几个洋董和工部局主管财政的官员,跟郝文强当面交换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