蓓媚儿像个游魂似地走近母亲,落水的母亲依然美丽,那张和她相似的脸孔显得异常的平静,完全感受不到挣扎的痛苦,走得十分安详。
她蹲,伸出手触碰母亲的嘴唇,那是她从不曾触及的部位。她又张开双手覆盖母亲冰凉湿漉的躯体,那是一份迟来的拥抱,是她母亲从来就吝啬给她的温暖,而她竟然得等到她变成尸体以后才能得到它。
“为什么?”俯趴在母亲的身上,蓓媚儿不禁要问。“为什么你要这么做,你就这么恨我吗?!”她轻喃,几乎被身下骤然下降的低温击垮。
母亲离开她了,以最了无牵挂的方式。
“都是你们!”无法接受如此残酷的事实,蓓媚儿转向怠忽职守的仆人们发泄怒气。
“公爵夫人会死全都是因为你们这群瞎了眼的笨蛋,都怪你们没把她看好,我要杀了你们!”蓓媚儿快速地拔出剑,随手捉了个离她最近的倒楣鬼,就要砍下她的头。
女仆吓得浑身发抖跪地求饶,但却阻止不了她的剑,以及她的怒气。
“别这样!”
在女仆以为自己必死无疑的时候,一只铁臂适时介入救了她一命。
“你知道这不是她的错,你不该杀她。”
铁臂的主人紧紧握住差点落下的剑把,和蓓媚儿四目相望,所有在场仆人全都憋住气一动也不敢动,若是有人能够阻止蓓媚儿大人,那一定是柏纳。
丙然,他们的主人只是用锐利的绿眸扫向柏纳平静的脸,手中的剑未再落下。
“那不是你的错,蓓媚儿,那甚至不是任何人的错。”柏纳了解她的痛苦。“就算你杀了这女仆,公爵夫人也不会再回来。”他语气平静地劝她,琥珀色的眼眸溢满谅解,彷佛他有多了解她似的。
他了解什么?他有被人说过是怪物吗?他曾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推倒在地上,警告他不准接近她的儿子吗?
不,他不可能知道!他的父亲是正义的化身,是骑士的典范,他永远不可能知道,被教导不择手段、只求胜利是怎么样的一种感觉。
“滚开!”重重地挥掉柏纳的手,蓓媚儿收回剑,朝她的房间迈去。“我不要再听你说这些废话!”
对,她不需要他的怜悯,她只需要平静。只是,为什么她的脚步会越走越快、越踩越急?她在跑吗?跑离背后那一道道既同情又嘲笑的眼光?
“蓓媚儿!”
身后那急切的呼唤像鬼魅般追著她,不肯让她平静,她好想捣住耳朵什么也不听。
“滚开!”她果真捣住耳朵。“给我滚,给我滚!”
就让她一个人度过这既可笑又荒谬的一刻吧,她的母亲从不在乎她,她却还在为她的死而伤心。
你是个怪物,是怪物!
她不是,她不是!她只是个人,只是一个被教导不可以软弱,为了成功可以牺牲掉一切的人,不是她母亲口中的怪物,她不是!
“蓓媚儿!”
她捣住耳朵摇头,直到被一个蛮横的力道硬生生地把她拉入一堵坚硬的胸膛时,她才发现自己做了什么事,又身在何处。
“柏……柏纳。”她竟在不知不觉中跑回房间。
“我不是怪物,我不是……”蓓媚儿啜泣。
说来可笑,她从不理会外头的闲言闲语,从不在乎旁人怎么说她。可是她在乎母亲的看法,或许是因为太在乎了,才会造就今日的她。
“我知道。”下颚紧紧抵住她的头顶,柏纳的言语间净是心疼。“我了解你的感受。”
一个不受疼的孩子心中可能会有很多委屈,然而她不只是不受疼,而是被自己的母亲视为怪物,这对任何一个渴望亲情的孩子而言,都是一个打击。
“她为何不能爱我?”像个溺水的人紧紧抓住柏纳的衣领,蓓媚儿无法接受这个打击。“为什么她的心中只有里奥,为什么?”
她问柏纳,而柏纳无法回答,他不是赛维柯公爵夫人,不能也没有资格代替她发言。
“我不知道,蓓媚儿。”他叹道。“我只能说,人是一种很奇怪的动物,一旦认定了某一个人或讨厌某一个人,经常会没来由的继续喜欢或厌恶下去,这也许就是公爵夫人的想法。”除非她能有机会去认识她女儿,否则这种毫无理智的厌恶感一辈子都不会消失。
柏纳不愿意明讲,怕伤蓓媚儿的心,然而蓓媚儿早已心知肚明,只是还傻傻地抱著最后一丝希望,期待她母亲终究能够改变主意接受她。
她……真傻,是一朵又蠢又笨的血蔷薇。
“你也是如此吗,柏纳?”她突然想知道他的心思。“你也会像母亲一样,没来由的讨厌一个人?”蓓媚儿很认真地扣住柏纳的眼睛,让他无从遁逃。
“我不——”面对她直截了当的问法,柏纳只得认真思考。
“是的,我也会。”思考了大半晌,柏纳终於承认自己也是一个主观意识很强的人。虽然教会一直教导他们不可以有这种想法,但他还是无法免俗下意识地将人们分类,归纳出喜欢或厌恶。
“那么,你讨厌我吗?”获得他的回答后,蓓媚儿接下来的问题更直接、更难以回答。
“不……”这回柏纳没有丝毫犹豫,否认的话一下子冲出口。
“那就是喜欢?”蓓媚儿立即要求更明确的答案,直视柏纳的脸。
有片刻的时间,他就只能这么看著蓓媚儿,看她既柔美也刚硬的脸部线条,半天开不了口。
“不是讨厌,就是喜欢;你的世界一定要这么分明吗?”呆看了她许久之后柏纳苦笑,很难适应她这种咄咄逼人的个性。
“对,我的世界就是要这么分明,绝不接受其他答案。”她就是这种个性。
“我在等你的回答。”蓓媚儿不只咄咄逼人,更不容许他逃避,直抓住他的双臂要他正视她的问话。
他怎能逃避?柏纳苦笑。他们两人是如此的不同,虽同样生在骑士之家,却发展出南辕北辙的个性,从另一个角度来看,更像两块南北极不同的磁石,紧紧地吸引对方。
“喜欢。”既然无法强迫自己挪开追随她的视线,柏纳只得承认。
“我喜欢你,真的喜欢你。”或许打从看见她那双绿眸的第一眼起,他即迷失。也或许从听见她是赛维柯家族的血蔷薇时,他即忍不住体内奔腾的血液,渴望追随曾经错身的传奇。
无论如何,他都投降了。当他果著上身站在赛维柯堡的训练场,感受两道远处射来的绿色光芒,那年少的灵魂或许早已悄悄被烙下印记。当他回眸寻找失去的影子,那和他同样年轻的魅影或许早已不知不觉缠著他,把他拖往地狱的边缘。
他喜欢她,是的,他注定喜欢她。是天堂、是地狱,对他已不再重要。最重要的是,她在这里,且用最热烈的炽眸回应他的告白。
“证明它。”即使拥有他的口头承诺,蓓媚儿还是觉得不安心,抓住他要更多。“既然你说你喜欢我,就证明给我看,我要看到你的证明。”蓓媚儿那双原先攀住他两臂的手,此刻抓得更紧了,碧绿的双眸,等待他朝其中投去。
他会证明的,即使是失去他的灵魂!
强力反扣住蓓媚儿的手腕,柏纳以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将她拥入宽阔的胸膛,狂烈地吻上她的唇,以炽热的舌根为线绳,将自已紧紧捆绑,纵身投入蓓媚儿那深不见底、有如湖水的绿眸之中。
不预期地遭受到柏纳突来的袭击,蓓媚儿愣了一下,随后立即双手紧勾住他的颈项,当个乐於被攻击的俘虏,张开嘴迎接他的舌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