嘿,开玩笑的,其实澄冬大人并没有真要我上刀上、下油锅,虽说不免得上山、下海,但他待我极好,教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想说闲来没事去帮忙搬搬砖头也好,哪里料得到我是在搬砖头砸自己的脚呢!履霜不必担心,我穿了厚靴,脚趾只有一点儿肿,不很疼,如今我……”
“够了吧!”
石履霜一早走进冬官府里,就听见一名书吏正大声读着什么。原本没特别注意的他,在听见自己的名字时,猛然皱起眉头。再一细听,竟然是冉小雪写给他的书信!
“啊,是石少府。”旁人纷纷低语。“快别念了!”
石履霜冷着脸站在那书吏面前,伸手素信,“把信给我。”
那书吏吓了一跳,忍不住双手奉上书纸,可另一名官员却快手抢走,对着石履霜嘻嘻笑道:“石少府别生气,这不是信。”
石履霜不怎么相信,冷然看着。
那与石履霜同职的官员将手中浅黄色纸封摊开,笑说:“瞧,这纸张夹在奏章里,自然是朝廷公文了。喏,上头还有陛下朱批咧,也有太傅的。想来这公文经过许多层级传递,也被许多人读过吧!既然如此,借同僚们笑笑,又何妨呢?”
石履霜看清楚那浅黄纹纸,果然是奏章外封。冉小雪那笨蛋,竟然将私人信件当成公文送到京城来了。她是故意的,还是不小心误放?以他对她的了解,后者的可能性非常之大。
他简直不敢想像这信经过诸多层级的传递,到底有多少不相干的人看过内容了;更甭提要是经由公文署传抄出去,可就是一辈子抹不掉的铁证了。
这下可好,是嫌上回她的表白不够有力,想把他俩私情闹大,弄得人尽皆知么?得想办法把那公文拿回来才行。
然而……盛璟这人十分讨人厌,在冬官府内处处打压新进官员不说,还特别多嘴。如今信在他手上,若不拿回,日后他与冉小雪必定成为笑柄。
倘若向他索讨一次不成,被盛璟看出他极想要回这信……这可不成。
他不能容许有人掐住自己的咽喉。
冷淡一笑,石履霜故作镇定地道:“履霜的笑话,拿来娱乐各位自是无妨。可是天底下无奇不有,能拿来当笑话的未必只有履霜。”
此话一出,众人纷纷疑虑地看着他。
“比方说,”石履霜冷笑道,“盛少府,有句诗写得极好——枝红艳露凝香——据说是李朝诗人的句子,在我皇朝则被援引来歌咏当朝某位名妓的诗作,不知盛少府知否?”
红艳楼,凝香姑娘。朝廷禁止官员嫖妓,盛璟偏偏喜欢涉足游艺场所,正好让他撞见……是老天爷站在他这一边,才让他捉住了盛璟的把柄。
闻言,盛璟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
“石少府这是什么话呀!好好一句美诗,跟名妓有什么关联!”他可不会承认自己是红艳楼头牌凝香姑娘的入幕宾。
“啊,没有关系么?想是我联想力太过丰富了。”石履霜宽宏大量地给了台阶下。“履霜只是听说京城里有座花楼名为“红艳”,想盛少府应该是不至于违反朝廷禁令,到那种花间场所去吧。”
盛璟冷汗一抹,干笑道:“盛某怎会涉足那种地方呢。”
“确实。”石履霜缓缓点头。“就履霜所见,盛少府一向洁身自爱。倘若有这种不实传闻出现,履霜一定为盛少府辟谣,所谓谣言止于智者,盛少府也同意吧?”
听出石履霜威胁暗示,盛璟心虚道:“呃,同意同意。”
“那……”石履霜瞥了眼盛璟手中书信。
盛璟会意,略略咬牙,挤出一抹干笑,将冉小雪的“情书”交给石履霜,却仍心有不甘,又说了一句:“石少府好福气,想不到就连咱们府里的冉府士也爱慕着石兄呢。”
对此,履霜只是微微一哂。
“可不是?窈窕君子,淑女好逑。末入冬官前,履霜便已听说冬官府的未婚官员高居六府之冠。在皇朝,男子年过三十曰‘旷’,女子年过三十曰‘怨’”。”
特意扬了扬手中书信,笑道:“倘若这真是一封情书,那么,履霜确实好福气。告辞了。”
说罢,他再度一笑,丢下这群官场“旷男”,转身离去。
他知道他封不了全部人的口,但至少可以不让冉小雪被说得太难听。
她人在外州还给他惹事,真不知,倘若她近在身边,又会掀起多少波涛?
当然,他并没有想念她。一去经年,从没写信给他的人,好不容易捎来些讯息,却像是个大笑话,这教他怎承得起?
这家伙……难道就不能顺顺当当地做好一件事么?就是有意表白……
这可不是他想要的方式!
他想要的是……
“咦!石兄,这是什么?”
石履霜猛然回神,神色稍冷淡地看向来人,衣袖下的手缓缓梛向一只公文封,按住,不教人动它分毫。
“高大人特从秋官府来找履霜,不知有何贵事?”
来人正是高颉。一年前他被选人了秋官府,当起了九品府士。他嘻嘻笑道:“贵事是没有,只是来冬官府办点事情,顺便帮葛溯洄送东西来。”来时,还听说了一件趣事。
怎地那冉小雪还是如此有趣,每回都有笑话供人取乐呢。
眼角瞥向石履霜衣袖下掩住的那帙公文,好奇心油然生起。真想看看那冉小雪误当公文传来的书信究竟写了些什么啊,听说陛下还加了朱批咧,好想取来瞧瞧……
“葛溯洄?”石履霜坐在自己的公务厅里,微微扬眉。
“正是。”高颉拿出一卷古帛放到桌案上,笑道:“听说是石兄想看的东西,葛大人让小的我代她送过来。”
石履霜瞅了那帛书一眼,将之收下后,点头道:“有劳了。多谢。请代我向葛大人致意。”已有逐客之意。
但高颉不是那么好打发的人,他故作不解地问:“不知道石兄阅秋官府十几年前的刑科提本做什么呢?”刑科提本记录犯罪事件,又是那么多年前的记录,不知道石履霜借调这东西有何用处?
“无聊。”石履霜冷笑道。
斑颉满腔热血活像被人当头冷水泼下。
“石兄认为高某无聊?”就算是真的,也别将话说得如此直接,伤害他的心吧。
石履霜轻笑一声。“高大人确实是个无聊人,但履霜方才所言,是指我也有无聊的时候,想读些秋官府悬案推敲一番,当作闲暇时趣味。”
“啊,”高颉笑道:“原来如此。不过冬官府再无聊,应该也比不上秋官府吧?石兄身边不是就有个专闹笑话的女子可供解闷么?”
看来高颉也知道那公文的事了。石履霜微噙起唇。“高大人想看我手中公文?”故意拿起那份公文,扬一扬。
斑颉用力点头,眼神透出万分期待。
疑惑的是,石履霜笑了。“高大人怕是得失望而归了。”随便外头人怎么说去,这份公文闹出的笑话,就到此为止吧。
“嗳,履霜啊,独乐乐不如众乐乐勒。”
“众乐乐?”石履霜挑起俊眉。“原来在高大人心里,履霜是那种愿意牺牲小我的人啊。”他倏地起身,顺手抽起袖下公文,火石一擦,点起星火,而后直接扔进惜字筒里,不一会儿,公文化成灰烬。
斑颉目瞪口呆。“这……”不必这么激烈吧!只要说一声不借看就好,何必将人家千里迢迢送来的情书烧掉呢,更甭说上头还有君王朱批,都可以当作家传宝了……
石履霜两手一摆。“高大人还有事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