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着,她突然笑了笑。“想想,我家小雪明年春天就能穿上进士袍参加琼林宴了。”
冉小雪看着自家姐姐穿着一身看不出女子柔美线条的官服,言谈之间只有国家政局与仕途,全然没有一个十八岁少女怀春的心思。
也难怪尉兰会频频问她姐姐是不是不打算成亲了。
在皇朝,男子年逾三十而不婚,曰“旷”。
尉兰是担心她哥哥会变成旷男吧。
往后,若顺利登科,她或许也会跟姐姐一样就此走上仕途。这会不会真是一条不归路?
“姐姐……”
“嗯?”冉惊蛰自兴高采烈的想像中回过神来。
“我跟尉兰一样当个‘不仕’,可好?”
“不好!”冉惊蛰直觉道。
“呃,为什么?”虽说家里世代为官,但少她一个,应该没什么大影响吧。
“你以为少你一个没什么影响,是么?”见冉小雪点头承认,她又道:“你错了,小雪。我们家里每个人都当官,并不是因为官好当,正好相反,仕途这条路难走极了!但我们没有‘不仕’的本钱。尉兰家是富户,不管她要做什么,纪缭绫都有能力供养她一辈子。可我们家人口多,若只仰仗一、两个人来供养全家人,岂不等于逼着爹爹或爷爷他们当一个不清廉的官?你该知道朝廷给官员们的薪傣,只足够养活一个五口家庭而已,但我们家又不是那种只有少少几口人的小家族。只有收贿贪污,才有办法让家人生活宽裕呀。”
还没说完。冉惊蛰接续又说:“所以,最好的生存之道便是让子孙们都为官,毕竟我们是开国功臣之一的冉氏后代,就算再怎么不济,至少还能靠荫补做个小辟。如果你真考不上,爹那边会想办法弄个职缺给你的,但总还是希望你能风光及第,往后路途才能走得顺利。”
冉小雪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说法。她当然知道冉氏只是书香门第,不是真正的富户。但过去她不曾想过冉氏每个人都必须出仕的原因,竟有如此现实的考量。
“所以,你懂了吧?小雪。”冉惊蛰瞪着她说:“凡事只要有一个人开了先例,后面就会有人跟进。如果今天你选择‘不仕’,往后家里就会有更多人也会想要‘不仕’,毕竟谁想成天被黑心上司荼毒?谁不想当个茶来伸手、饭来张口的公子小姐?”
“我懂了,姐姐。”冉小雪受教地道。他们家确实没有不仕的本钱。
“如果你真的懂,那你怎么还在外头……”当着妹妹的面,实在说不出“养男人”这三个字,冉惊蛰只好改问:“是说……那人很俊俏么?还是有什么特殊本事,可以让人心甘情愿掏钱出来供养他?”这种奢侈的癖好,是贵妇人才玩得起的吧!自家妹妹那点微薄零用,能担待多久?
冉惊蛰那口吻像是她在外头妓馆包养男妓一样。小雪摇头失笑。“姐姐误会了。履霜不是在那种风月场所工作的人。”
“履霜?”是那男人的名字?赶紧记下,等会儿让人探一探底子去。
一个男人倘若好手好脚却让女子包养,肯定不是什么好东西。
“姐姐先别有成见。履霜只是时运不济,既然朝廷将开科了,那么我能当他恩人的时间也就不多了。”
不知道等他考上进士之后,会不会就此把她抛在脑后?
万一他考上了,而她却落第,不知他愿不愿意反过来养她呢?
“冉小雪,这是怎么回事?你给我说清楚!”发觉事不单纯,自己竟全然不知道妹妹到底做了些什么好事,冉惊蛰急急追问。
“喛,姐姐,一言难尽啊……”
“一言难尽也得尽,快说!”
冉小雪不知道该怎么说。若说实话,恐怕会让人误以为石履霜是个占她便宜的投机分子;可她又不惯说谎,随口扯来的借口一定会立刻被识破,那还不如保持沉默。
等不及冉小雪回应,冉惊蛰直接问道:“那男人是个好人么?”
“……不知道算不算是。”
青筋控制不住地浮上额边。“不知道是不是个好人,那你还乱养?”
万一养到歹人,岂不造孽!
闻言,冉小雪忍不住反问一句:“缭绫大哥是个好人么?”
“突然讲他做什么?”纪缭绫他当然……不能算是一个好人。
看冉惊蛰脸上表情就知道答案了,冉小雪又道:“严格来说,缭绫大哥不能算是个好人,但也称不上是坏人吧!”有些人,就是介于善与恶之间,界线模糊,难以断定是善是恶。
“那不一样。纪缭绫可不会害我。”冉惊蛰忽道。
没提冉惊蛰既然如此相信纪缭绫,何以又对他避之唯恐不及。此刻,她们讨论的对象是石履霜。冉小雪道:“履霜也没有害我的理由。”
“好吧。”冉惊蛰决定跳过这个问题,改问:“那个男人可有说会娶你?”
“娶我?为什么要娶我?”冉小雪一怔。姐姐想到什么地方去了?
“看样子是没有。”本来还担心会不会是个投机分子,占小雪便宜。
“既然如此,不许你继续淌这浑水。有纪缭绫在,人交给他就好了。他不希望尉兰闺誉有损,我何尝愿意自家妹妹名声有瑕!别忘了你是要当官的人,为官最重声誉,就此打住吧。”
“……”
“怎么,做不到?”察觉妹妹迟疑,冉惊蛰不觉提高音调。
“……”冉小雪依旧没吭声。
“小雪?”
“不行的,姐姐,我若在这时丢下他不管,他会以为我不负责任。”
虽说当初她并没有真的撞倒他,但既然已把责任揽下,怎能说放就放?
“你做了什么事需要对他负责?”
“就……”说她为一桩没有做的事情负起责任,以姐姐是非分明的个性,必然会上纪家去把事情说清楚,岂不令履霜难堪?她不想那样。
“就如何?”
“就……我们之间有个误会,我若不对他负起责任,依皇朝律典,他可以到衙门去告发我。”
见冉惊蛰双眼大瞪,冉小雪急于结束这个话题,连忙道:“总之,我跟他之间,不管是责任或是恩情,都已分不清了。姐姐可得帮我守秘,别让爸爸知道这事。”
“家里头大小事,几时瞒得过他老人家了?”
冉重职任御史大夫,平时在朝中备受群臣忌惮,就怕不小心犯了错被他弹劾。家中大小动静,想来他老人家心里多少有谱的,就不知他会何时出手就是。
闻言,冉小雪蹙起眉。“希望爷爷别乱来,履霜可没有做错事。”
“不管错在谁身,总之,从今天起,你不许踏出家门一步!”冉惊蛰不容置喙地下禁足令。
在这个家里,不时兴长幼有序那一套。
不论是谁,都比冉小雪来得有份量。
是了,被家人保护在手心里的小雪,哪里有判断是非的能力?她只有被别人骗、受别人欺侮的份,她做的任何决定都可能只是出于一时愚蠢。
备受保护,当然是幸福的。
然而处处周延的保护,却教冉小雪心里沉甸甸。
家人眼中的她是如此不济事,这辈子只要没有功名在身,想必无法让家人们安心放手的吧?
发觉妹妹一声不吭,两只眼睛恍然出神,冉惊蛰略略提高声量。“小雪,我说的话你听进去没有?”
振作起来,冉小雪勉强挤出一抹笑。“姐姐放心,从今天起,我不出门就是了。也请姐姐帮我,莫对其他人提起履霜的事。”
冉惊蛰的话提醒了冉小雪,履霜将来是要当官的,一个官人确实得注意他的名声,是以她也不希望把事情闹大,让世人误会石履霜是个投机取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