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带他来。
来园丘这里后,看看即将继位的帝王,看看这国家将要走向什么方向。
当然,初初计划这一切时,还是有点担心会被发现的。
好在今天所有的冉氏族人都很忙,忙到没空理会她,只除了她这个还没有正式官职的冉氏之一、受到先祖庇荫、得以在这种大场子里挂名助祭,身旁其他人虽不识得履霜,皆以为他是冉氏家仆。
冉小雪留意仪式的进行,问或提醒石履霜低头、行礼;然后,也跟所有人一样,将目光投注在站在园丘正中的那名幼帝身上。
蓦地,一道闪电击在幼帝脚边的石板上,瞬间激出电光石火,而后一个人影窜出,跃上只有帝王才能站立的园丘——
“这小女圭女圭怎么能当一国之君!老夫比她更有资格统治皇朝的百姓。”
丙然来了!幼主继位本身就是个大问题。皇朝老百姓石履霜冷眼看着同样流有皇室血脉的东麒侯,在众人面前否决幼帝继位的正统性。
冉小雪特意带他过来观礼,不知有没有料到会发生这样的事?石履霜瞥她一眼,发现她正紧张地握着双拳,似在为幼帝担忧。
园丘正下方,太子少傅清冷出声:“侯爷若对君王不满,也要先得到上天允许;但侯爷果真能获得天命么?”
这话听起来很挑衅哪。天命这种事,看不见、模不着,到底落在何人身上,又有谁能证明?
石履霜才这么想,就见群臣、牧守与诸侯在无形中分成两派人马,分别站在园丘之上的两名帝王候选人左右。
“履霜快来,要选边站了。”冉小雪拉着他的袖子,让他一时不察就跟着站在幼帝身后,与所有冉氏站在一起;而冉氏自是尊奉正统继任者。
接下来戏剧性的发展,教众人全惊呆住。
在大史与巫祝的祝祷下,幼帝与东麒侯在仪式中,一同高举手中宝剑,准备领受上天旨意,没想到此时有一道天雷劈下,竟然直接劈中东麒侯手上佩剑……
这是当然的了。石履霜心想。东麒侯手上佩剑乃锻铁打造,在这种大雨天中,本来就可能引导雷电,他手又举得那么高,幼帝身量才多少,就算举直了双手,也不及东麒侯来得容易被雷劈……
然而这一劈,却劈出了一场叛乱,竟有人对幼帝拔出了剑,显然早有预谋——
“履霜,快退到安全地带!”冉小雪留意着情势,早早收到家人的暗示号,拉着他一同退进郊庙后方,让皇朝夏官长统领的甲士一拥上前,将叛臣一网打尽。
不消时,混战结束。
当石履霜站在众人之后,看着人群对幼帝高呼万岁之时,他的目光却停驻在幼帝身后那带着面具的男子身上。
那个人,少傅娄欢,似乎已经准备好要带领皇朝走向由女帝统治的新局了。
皇朝史无前例的首位女帝,是么?
原来他要面对的,是这样的一个将来。这就是冉小雪要他亲眼看见的吧?
皇朝的政局会逐日稳定,被耽误的这一年,他可以抑郁度日,当然,也可以好好休养生息,静候时机来临。
一只温暖小手如他深陷梦靥时那般,坚定地握住他的手,片刻。
石履霜猛然回神,原来不知何时他们已坐上纪家马车,正要离开郊庙。
冉小雪笑望着石履霜,道:“你瞧,我说的没错吧。皇朝盛世可期,履霜实在不必为前程忧心啊。”
一个即将来临的盛世,怎会让人才遗珠沧海呢。
“……小雪不也受到耽误?”
“不一样。履霜是状元才,我呢,得有很好的运气才能登第。说实在话,停考一年对我来讲说不定是好事,至少暂时不必面对家人的失望……所以,我们的处境还是有些不同。”
石履霜凝视少女良久,方忍不住开口说道:“……谢谢。”
冉小雪仰着脸,嘴角翘起。“所以,是朋友了?”
“……不。”冉小雪于他,是恩人。
然而他不能承认,他一开始心思就不纯良,现在更不能说出真相,坦承自己其实没有被她撞倒。一步错,步步错,就是指他这种处境吧。
早知她如此善良,当初就不讹她了。
“你其实不必为我做这么多。”他不值得。
但小雪仅是微微一笑。“怎么不必?履霜是我的责任啊。”
她说得极自然,是真打从心底这样认定。
然而石履霜并未因此而欢喜,相反的,他阴鹜地看着她,须臾才别开脸道:“那天夜里,假如……我是说,假如……假如你并没有撞倒我……”
不知怎地,冉小雪觉得说话有点结结巴巴的石履霜很是可爱。
她忽地推开马车前方隔板,向纪家的车夫交代:“纪林,待会儿经过东御街时,先放我下来,那里离王宫近,我自己走过去就行了,石公子就麻烦你送他回府。”
车夫应诺。冉小雪这才回过头道:“可惜,已经发生过的事情,是不能重来一次的,履霜。”
石履霜蹙起眉,听见冉小雪说:“虽然这样讲很不道德,但我很高兴那天撞倒你的人是我,所以请履霜不要再说我其实没撞倒你这种客套话,我是真心想负起责任,不是闹着玩的。”
多么令人费解的一席话。
许多年后,石履霜才明白,在冉家,冉小雪一向是其他冉氏的责任,能对别人负起责任,在冉小雪而言是一件极其重要的事。
他是头一个要求她负责到底的人。
她因此认定了他。
第3章
“我的生辰?”石履霜俊目微眯,似乎并不怎么感动。“就为了这种事?”
他不喜欢回想往事,偏偏,往事非但没有如烟消逝,还活生生站在他面前……虽说是尘土满面……他双袖用力拧在身后,就怕会忍不住,忍不住……
仿佛知道石履霜会这么说,冉小雪只是静静看着他,双眼凝着笑,。
发觉自己泼的冷水不够冷,石履霜一眼睨来:“冬官长——”
“履霜,你可知……”冉小雪忽然打岔一问,问了出口,却又犹豫是否该讲出来,怕把话说白,他有了提防,以后见不到了怎么办?
石履霜这男人一说起谎话,他的手总会习惯性紧拧在身后,这细微的肢体动作若非极为熟悉他的人,会以为那是他身为冬官副长展现权威的方式。
只有她明白,其实并不是的……
“知道什么?”石履霜忽地警戒起来。
“知道……我连夜赶路回来,还没入过家们呢。”她伸手掩住呵欠,揉揉酸涩眼皮,笑道:“你那里有地方睡么?收容我一晚可好?家里人如果知道我回京,肯定会跑来把我拎回去……”
的确,姓冉的,除了眼前女子外,其他人都有太过强烈的保护欲;保护的对象无他,正是眼前这名女子。
他容色一凛。“下官是未婚男子。”
错了!不该强调这一点。他应该回她说:她自己有官邸,大可回她官邸住,说自己未婚,岂不予人幽旷之感?
发现冉小雪脸上对他这句话并无异样反应,石履霜才稍稍放松下来,却又听见她突然一问:“今日不是旬休么?”
石履霜先是一怔,紧接着有点无法原谅自己:只为才短短半年没见,竟然无法接上她的思绪——是她有问题,还是他自己有问题?
她问这话是什么用意?
戒慎之际,只见冉小雪忽然动手褪去自个儿身上沾满泥尘的外袍。
她这举止教石履霜为之错愕,忍不住瞥向府厅大门,似想确认大门拴上没有、有无闲杂人等在外窥视?她、她月兑衣服意欲为何?莫不是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