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尚书赶紧道:“黄少傅客气了,请由小犬招呼两位贵客入席。”
真夜挑眉一笑,没再刁难,与黄梨江一起随同周适意进门。
周家将他们的座席安排在主座上,是大位。照理说,黄梨江官四品,不该坐在主座上。周适意留下管事招待他们,道歉一番后又回到大门口去迎接其他宾客。黄梨江本要站起,找个符合她职等的席次坐,但真夜按住她手。
“少傅不陪同本太子共坐,要去哪里?”
“这里是主座,殿下坐这里很适当,但我不该也坐这里。”
“你放心,等一会儿,不会有高于二品的宾客进来,你官虽四品,但以少傅身分坐我身边,合情合理。”
不会有高于二品的宾客?黄梨江俊眸微挑。“殿下怎么知道?”
真夜笑道:“有事没事多听些闲话,自然知道。”拉着她,劝她坐下。
座席前有小几,几上有几色茶食。真夜挑起一枚南瓜子,放在手里把玩,欲咬不咬。黄梨江朝他摇摇头,他又乖乖放下,学着她正襟危坐,逗得她笑了起来,以口形无声说:“别淘气。”刚刚竟还装腔作势,想吓唬周家父子呢。
有周家仆人在场,真夜没解释,他只是做出符合周家父子期待的行为罢了。在他们眼中,他这无才太子什么都不会,就会仗势欺人,不那样吓一吓他们,反而会让他们觉得奇怪吧。这里是二皇弟遥影母妃周贵妃的原生家族,他们曾显贵一时,但那已是过去……起码眼前算是跌入谷底了。
没多久,其他宾客陆续进门,果然没有高于二品的朝臣来。
真夜也没说错,她是东宫少傅、储君之师,于礼,在没有一品官参加的宴席里,坐在他身边是可以的。
令她讶异的是,真夜好似对天朝仪制很熟悉?但平时不曾见他读过书啊。过去他们一起跟着东宫前任少傅——如今已退休致事的苏学士学习时,也不曾听苏学士讲过这些礼仪。
左思右想,她这才想起真夜在未入住东宫前,曾在宫廷里专授皇子学识的黉宫学习过,可那时他不过是个稚龄的孩子,就算学过天朝礼,也不可能记得那么熟吧……难不成,他是那种过目不忘的人?但倘若真有过目不忘的本领,又怎么会被视为陌上尘?或者,这也是他自己心甘情愿得来的名号?
“少傅,木瑛华大人跟你打招呼。”真夜轻推了推她肩膀,虽然他很高兴她无视于木瑛华,可她这样失神,在这种场合里,可不恰当。
黄梨江倏地回神,看向不知何时出现在她眼前的木瑛华,不好意思地道:“抱歉,木大人,我一时失神了。”
“看来黄大人即使在旬休时,也是日夜忧思呢。”木瑛华撩起下袍,往她身边座位一坐。
周家管事立即招呼道:“木大人,您的座位是在这儿——”手还指着另一个距离黄梨江有点远的位置。
“我坐这里就好。”他打断周家管事的话,迳自坐下。
在场没有比他官位更高的大臣,那些一品官想必有志一同缺席,看来周家的未来前程很渺茫啊。
厅堂中座席分东西南北方向,以南位为尊,北位其次,东是主人席位,西位最卑。
太子与黄梨江坐南面北,木瑛华本被安排坐在北位,面朝南,西位则坐了些职等较低的官员,或是没有官职的亲族及宾客。
晚木瑛华一步入席的句彻走进厅堂,见黄梨江身边两侧都已有人,既然不可能动太子,便对木瑛华道:
“木大人,你跟我换个位置吧。”一样是二品官,木瑛华能坐黄梨江身边,他也可以。
“句大人爱说笑,这位置我都坐下了,座几上的茶我也喝了,哪有再换座位的道理。”
“哈,问问而已,不换就算了。”换位提议被拒,句彻也没坚持,挑了个黄梨江对面的位置迳自坐下。
周家管事愁眉苦脸地道:“句大人,您座位是在……”明明席次都安排好了的呀,怎么这些大人们都不照主人家安排来?最近京城里可是刮起一股不讲礼俗的“狂贤”风了?
不理会管事的愁眉苦脸,句彻笑着举茶杯和黄梨江对敬。
“黄大人,你今日气色不错,我敬你。”
“呀,茶——”黄梨江低讶。
“茶杯倒了,来人,清一下几面。”真夜故意弄倒黄梨江座几上的茶杯,在周家仆人还没清理好前,笑着拿起自己喝过一口的杯子递给黄梨江,道:“少傅,句大人等着和你对敬呢,别教他举得手酸了。”
黄梨江迟迟没接过他手中杯子,真夜又道:“也别让我手酸。”
无奈觑他一眼,黄梨江接过真夜手中茶杯,与句彻对敬。
“句大人——”
句彻没敬这杯茶,他将茶饮尽,笑说:“算了,我这人要有酒才过瘾,这茶太淡,不敬了,不敬了。”
黄梨江皱眉看着两侧前方三个男人。怎么回事,这三人是有仇么,非得这样针锋相对不可?你讲一句、我回一句,话中有话的,累不累人?
厅中顿时陷入一片沉默,气氛紧绷起来,仿佛下一刻便将剑拔弩张。
三个暗自较量的男人虽然没再说话,举手投足也颇自然,一般人也许看不出破绽,但黄梨江认识他们已有一段时日,知道这不过是装腔作势,想粉饰太平罢了。他们是何时互相得罪彼此的?
在她眼里,木瑛华虽然城府深沉,但胸中仍秉持着一点正气,使他能在朝中广结善缘,又不至于失去了自己最初的理想,对此,她一向很是敬佩。
而句彻行事光明大方,虽然因此得罪不少小人,但他心胸坦荡,又有真才实学,文韬武略都难不倒他,他也够聪明懂得防患未然,在朝中有他这盟友,是相当令人安心的。
至于真夜……唉,她这位太子爷,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形容他了。说他蠢嘛,可又不真的蠢;说他善良嘛,也不真的是良善之辈;说是无才嘛,他却又时常有出人意表的表现,勉勉强强算是个天之骄子,好像连上天都站在他身边帮助他,大小事皆能化险为夷。至于其他的……真是不提也罢,反正都是让她心烦的事。
然而这三个男人,照理说应该没有过节才是,何以近日却颇有些敌意存在?到底是为了什么?
出神地想了老半天,慢一步发现三人视线都集中在自己身上时,黄梨江突然站了起来——
“少……少傅,要去哪?”真夜转头看她。
句彻及木瑛华眼中也有相同的疑问:要去哪里?
黄梨江嫣然一笑。“茅房。”
三人闻言,表情竟如出一辙,皆欲言又止地抿了抿嘴。
一般官宅讲究风水的缘故,茅房都会盖在屋宅西侧,不怕找不到路。
怕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说要陪她上茅房去,到时她可没法子跟他们一起站茅如厕,黄梨江匆匆离席。“别跟来,我去去就回。”
黄梨江当然不是真的要去茅房,只是想在行笄礼前,暂到外头透透气。
周家的宅邸看起来比她家宽敞许多,显然周尚书以前在朝中确实混得不错,院落、雨亭、花园、回廊的建筑都颇为讲究。
没往茅房应该所在的西院走去,她只走到庭院便停下,闲步逛着。
庭院里的积雪已经铲到步道两旁,有些来不及铲走,暂时堆在冰封的小池子里,不妨碍人行走。
庭院里有几株腊梅开得早,淡淡幽香惹人心醉,偏黄的花朵也玲珑可爱,她站在腊梅树下欣赏着早开的冬花,浑不知,人与花同娇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