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夜又笑道:“新科状元黄梨江,官拜正四品东宫少傅,兼任翰林学士,与其父黄乃共同被民间评义为‘一门词客两翰林’,何其荣宠,何其显耀。更不用说,状元郎还生有一副好相貌,嗯,体格虽然不非常强壮,但也高挑秀丽,足以令全京城女子为之倾心了……呃,你怎么看起来并不是很惊讶?”有点出乎他意料。
“你又不是头一个跟我说这些话的人。”黄梨江冷静地道:“这话我从去年登科后就听到现在我很清楚旁人对我的评价。”就连真夜也加入赌局,小赌一把的事,她也知情。
这家伙,竟下注赌三公主不会嫁给她!摆明是想透过内线消息,藉机牟利。没见过这种太子!
“你清楚?”真夜失笑。那么他趁机赌了一把的事……她也知道了么?
“五金十银三十铜贯,第五条街地下赌坊,有姓叶名真者,赌新科状元郎娶不到天碧公主,下好离手。”黄梨江颇故意地说出她所收到的情报。“这数目字,可有误差?”
真夜讪讪一笑。“少傅高明,请饶命。”
“哦,我说提那市井混混公子叶青,与殿下有何相干?”装模作样地扬了扬眉。
就连装模作样都娇俏可爱!真夜满心满眼净是她举手投足,再也容不下其他了。
“那你应该也知道,周尚书特地让周适意来邀你观礼,是想将那周小姐嫁给你。”好不容易等到女儿及笄,年纪够大了,怎能不赶紧捉住眼前难得的浮木呢。
“嫁给我?这不合理。”黄梨江说:“朝廷里还有许多官员比我更有权势,我不过是个干涉不了政局的东宫少傅,除非以后你顺利即位,我才能捞点好处;除此以外,嫁给我,对周家来说并没有帮助。我毕竟是东宫的人啊,拉拢我,远不如直接拉拢你呢。”因此她才没有考虑到自己可能会受到周家青睐;也因为她并非真男子,不可能娶妻,耳边闲话总是听听就算,没放在心上过。
“或许那是因为,东宫不才,太子随时可换人做,可优秀的大臣却十分稀少珍贵,眼前你固然是东宫少傅,倘若有一天,我不再是太子,你仍然可以是东宫少傅。”更别说,她还是当今君王亲自殿试提拔的状元郎呢!他的小梨子实在很不简单哪。
“……”真夜一番话说得现实,黄梨江一时无语。并不是因为认同他说的每一句话,而是他确实随时有被废黜的可能。
朝堂上,政局一日三变,真夜这太子是否能当到继们那一天,更是个大问题。
君意难测,她唯一能确定的是……
“你说的没错,太子随时可换人做,但有能力的大臣却如凤毛麟角,将希望寄托在备受提拔、前途光明的臣子身上,也许比寄托在你这个太子身上来得实际。这我同意。然而你还是说错了一件事。”黑暗中,她找到他所在的方向,眼神坚定地道:
“真夜,倘若有一天,你不再是太子,那时我也不会是东宫少傅。”倘若真夜不当太子后还能全身而退,她将与他同进退;而倘若……真夜无法全身而退,她不知道自己会做出什么样可怕的事。
尽避她语气轻描淡写,但真夜仍能感觉到她双肩略略紧绷,像是随时准备对敌的士兵那样,蓄势待发。
他不要她这样!
这么地萧杀。
她天性善良,不会容许自己恶意伤害他人;责任感又重,一旦投入某件事里,要她放手不容易。
“总之,”他眼神温柔地说:“我会陪你去周家观礼,至于周家小姐想嫁谁,跟你、跟我,都没有关系。”反正就是不准有人觊觎他的小梨子,无论男女都一样。
她本想回他说,那周家小姐可能是近期唯一适合当太子妃,又还没字人的年轻女子——京城方圆一百里内,名门之女不是罗敷有夫,就是年纪还不满十岁的女乃女圭女圭。倘若真夜娶不到周家小姐,他可能会成为世人的笑柄……然而,她是个不尽职的少傅,对于真夜方才说的话,她竟然不怎么想反驳他,也不想再劝他一定要赢得周家小姐的青睐……
他自己不知道,他其实很会招桃花。姑娘家只要跟他相处上三天,就会被他风趣的言谈、乐观的想法与体贴温柔的个性所吸引,哪里还会去想他有多没个太子样。只可惜世人往往只重名利,那些名门之女根本没机会见到真夜的真面目。
三天……她为自己赫然发现的事实感到错愕。
她喜欢上真夜,难道只花了三天时间么?初相识时,她明明就很讨厌他呀……
留意到她脸色的变化,真夜揣想此记得她隐微的心思。
尽避他常常都能猜到她在想些什么,但没经她亲口说出、承认了,总觉得不踏实,怕是自己误解……
又想到今天她月信来,早先还强忍着不适……不知是谁让她喝了温酒,缓和疼痛……好在顺利过关了。要紧事先说吧!
“小梨子,你最近是否犯了什么忌讳?”突然岔开一问。
“犯忌讳?”她怔了怔,暗忖他是否知道她今天身体不适的原因。
“我听说犯忌讳时,只要斋戒祝祷,就可以免除神罚,你要不要试一试?朝廷里有些大臣偶尔也这么做的,不用怕被笑是迷信,凡人敬仰上天,本来就是合情合理的事。往后你若觉得身体不舒服,不妨闭门斋戒,告假一日吧。”
闭门斋戒?不必在月信首日时勉强自己外出,就像今天不得不陪同真夜入宫赴宴?好像是个不错的主意。
看着真夜,她点头道:“我会考虑。”
真夜只是想替她找个借口告假,知道她若真不舒服时,不会勉强自己,免得引来更大的危机,露出破绽。
目的既已经达成,他点到为止,没再提起这话题,只说:“折腾一天,累了吧?让你阖眼休息前,我还有最后一件事要讲。”
“什么事?”
“这事我不想张扬,你附耳过来。”他挪了挪身,让身边空出一个位置来。
黄梨江原先与真夜对面而坐,一人坐一边,位置比较宽敞,她不喜欢硬挤在一起。
见他举动,黄梨江有些无言,没顺他心意动作。
“来呀,小梨子。”真夜拍拍身边空位。
“我是东宫少傅。要庄重。”
庄重?打从小梨子像玄鸟般飞回他身边来,她就一直与他保持距离,像是他身上有什么毛病似的。早知如此,还不如久不相见,再相见时,才能相思如火哩。
饼去一年,在东宫里,他俩以礼相待;都怪他换了新侍童来照料他起居,让他不好在人前与小梨子太亲近。
带缘毕竟不小了,该放他好好去跟龙英学武艺,不能老赖着他;小梨子又不再是他侍读,少傅一职是东宫师,他怎能让老师替他更衣……
新侍童没带缘伶俐,也没小梨子细心,年纪又小,教他十分不习惯,唯一好处就是对他惟命是从,不像带缘那样罗嗦。
他近日,是真的颇苦闷哪!
真夜苦笑。“在我看来,少傅已经够庄重了。跟我并肩而坐,不至于少块肉吧。”
很难说。她想。正因为喜欢他,如果他想对她做出些非礼的事,她不知道自己有没有办法抗拒。去年在云水乡不小心昏了头,跟他翻滚了几圈,害她接连好几个月心神不宁。
喜欢他是一回事,可若因为喜欢而做出危及两人的事……她不想冒这风险。
“总之不用了,我坐这儿就——”
说不下去的原因,是因为真夜已经挪身到她身边来,她若不动,他不是会坐在她腿上,就是换她坐在他腿上——那更危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