句彻回过神来,看着她,不死心又问了一遍……“你真的不能放弃为官这条路?”
她颔首。“我决不放弃。”
“那好吧。”他长叹一声。“不过等入朝后,你会需要盟友。黄梨江,你可知,此时此刻站在你眼前的男人是谁?”
黄梨江回答:“是句大人。”
“错。此刻站在你面前这男人,是统领京城八十万禁军的羽林将军句彻,下回你若再叫我一声‘大人’,就会有一个最可怕的敌人。”
最近有不少人说,她黄梨江变得比较识相了。
“句彻。”她喊出他的名。
青年笑开,眼眸也跟着弓起。“果然识相,我句彻一向欣赏识相的朋友。”严肃回来,他说:“既然阻止不了你,那么可否容我提醒一言?”
“请赐教。”
“不要随便对男人笑。”她的笑容太动人……一笑倾国,八成就是这么回事。
“呃?”黄梨江怔住。
句彻假装刚才没说过那句话,自然而然又道:“官场是条不归路,一旦踏上了就回不了头。所以,到时候不准你哭着说想放弃,你最终的官位定要是我朝的一品宰相。”只有位极人臣,她才能卸去一些女子为官的风险。
“……我不会为这种事哭的,那不太符合我的个性。”印象中,此生迄今她只曾被真夜弄哭过两次而已。如此说来,好像也没什么好炫耀的。
她说罢,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直到句彻轻声说:“真希望能早些认识你。”
黄梨江蓦地止住笑声。
“因为你是那种择善固执的人。”只怕早有人住进她心中,后来人都无法居上了。
“今年京城真是多风又多雨啊,大皇兄。”
二皇子遥影站在他母妃寝宫外地亭子里,回廊外头是下着微凉冷雨的清秋日子,八月初九,他的生辰日。
只不过,今年他已年满二十,依照天朝仪制,刚行过成年冠礼的他不能再留在宫里,必须领受君王旨意,前往赐封的领地。
真夜把玩这手中绘着吉祥青花图案的浅口酒杯,将眼前青年的背影与檐外的清冷秋雨一同望进眼底。
亭子里,只有他们兄弟俩,别无他人。一旁小炉还暖着一壶酒。
真夜坐在亭子的花岗石椅子上,希望这年岁与他最为相近,只差了三个月的皇弟能够不要转过身来,就让他看着他的背影,平静地送他离开吧!
然而天不从人愿,遥影终究还是转过身来,他拿起酒壶,为自己,也为真夜斟了半杯酒。
将酒壶重新放回小炉上时,他说:“不知道皇兄有无发现,父皇给咱们兄弟取的字型大小很有意思。”
真夜举起酒杯凑近唇边,闻那酒香。“怎么说?”
“皇兄弟里,我们俩年岁最接近,老三至少还差个半年,你事明光,我是月华;你字真夜,我字遥影。月光再如何皎洁,仍比不过太阳的明光;而影子……在阒不见光的黑夜里,又怎么可能存在。大皇兄不觉得,这与你我的处境十分仿佛么?”
“你想太多了,只是巧合罢了。”
“父皇要我去雒地看守皇陵,也是巧合么?”
雒地是历代天朝帝王的陵寝所在之地,皇族宗庙亦设在雒,与京城太庙仅象征性地祭祀七昭七穆不同。
早先临朝时,真夜已经知道遥影将被封到雒地,然而此刻他只道:“雒地是我们皇族的发源地,数百年前我们先祖从雒地起义,结束了前朝废帝的暴政,从此以后,天朝帝王陵寝与宗庙都建在雒地,父皇派二皇弟守雒,必定有他的深意。”
“他的深意,就是要我远离京城,以免将来兄弟反目时,你这无能太子将被我取代吧。”
真夜放下酒杯,努力保持着微笑道:“二皇弟别胡说,我们兄弟情感深厚,怎会反目成仇呢。”
遥影只是扯唇一笑。“去年你出海时,我原以为你回不来了,乌祭师向我保证——”
“遥影!”真夜大声喝止。“你再胡说,我就要——”
“就要如何?”遥影端起真夜没喝上半口的酒杯,笑着一饮而尽。“连一杯没下毒的酒你都不敢喝了,难道还怕兄弟们反目成仇么?你未免太虚伪了,真夜皇兄。”
打从心里明白这一天必然会到来时,真夜最不乐意面对的,就是这一刻。
因为从这一刻起,他与兄弟们之间连淡薄的感情也无法再维系下去,而且将会是一个接着一个。他有多少兄弟,他就必须历经几回这种痛彻心扉。
“我不喝那杯酒,跟酒里下毒与否没有关系,二是因为那杯酒里有着毫无必要的恨意。遥影皇弟,如果你还记得,八年前,我还住在宫里时,我俩因为年龄相近,总是一起读书、习武,我若被师傅责备,你总会跳出来替我缓颊,我们曾经那么亲近——”
“住口!”遥影倏地将手中酒杯一把往石桌撞砸碎。“就是因为曾经如此,我才这么恨你!”他表情狰狞道:“我们年岁相近,论起母系家世,我并不亚于你,甚至我的才能还远远胜过你。我们在东宫学习时,师傅总是责备你,夸奖我,比起我,你有何德何能?你不过胜在比我早出生三个月罢了。讽刺的是,天朝并非嫡长子继承制,何以你事高高在上的太子,我却得在二十岁这一年守死人陵墓去?!”
面对亲兄弟毫不掩饰的恨意,真夜逼着自己绝对不能被打倒。就算他心里再怎么受伤,也不能放弃这份同血同脉的兄弟之情。如果他放弃,他们兄弟俩就真的再无情谊可言了。
遥影也许有理由恨他,然而他却没有同样地理由去憎恨兄弟们。
事实上,他万分珍惜着过去与亲手足相处的感情。还未成为太子的前几年,他经常带着弟弟们在皇宫里淘气,当时他们之间没有夺嫡的冲突,也许有一些小小的竞争,但还不至于演变成今日这般,兄弟之间充满嫉恨,再无真情可言。
假若这就是太平盛世里,要成为一位君王的必经之路,那么自他被册封为太子以来,他已经遍体鳞伤。
“如果你今天特地邀我前来,仅是想告诉我,你有多恨我,那么你是白费力气了,遥影。”心知自己就算掏心掏肺也没办法感动这些兄弟,那么不如心狠些,让他们死心,不要一辈子为了争权夺势,连心都被恨意所蒙蔽。“几天后,你启程雒地,而我照样在京城里当尊贵的太子爷,你的恨意对我来说,一点影响也没有。”所以拜托你,遥影,别再继续恨下去。
“说的没错,真夜皇兄,可我还是恨你,也诅咒你。你一位父皇为何要立太子,不过是为了保护他,拿你当幌子罢了,日后他必会找机会废掉你,等所以想当太子的兄弟们自相残杀殆尽,他就可以高高兴兴让隐秀继承他的君位。”
“遥影你……”真夜错愕地瞪着他。
“我说的太接近真实了么?他挑衅地问。
“你错的太离谱。”真夜摇头道。
尽避知道自己并非父皇最钟爱的皇子,但他对一个国君的父爱,并没有深切的期盼。过去他母后并为被册封为后前,他与母后同在一座宫殿,老早看尽当今君王看似多情,实则无情至极的面貌。他原以为,遥影应该懂,因为他们的母亲都曾在后宫里荣宠一时,却始终得不到帝王真爱。因此,真夜不准自己流露半点同情或悲伤,那会使遥影心里更不好受。
他故意摆出俾睨傲人的姿态。“我当然是父皇最钟爱的皇子,不然他怎会立我为储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