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连随侍身边的玉印都掩不住诧异。
因为麒麟对天、对地、对天下诰令:“黄天上帝,万民臣民,听朕诰语:惟天无亲,克敬惟亲;民罔常怀,怀于有仁(上天不会对个别的某人亲善,只有克敬修养己身,才能得到上天的照顾;百姓不会恒常怀念着什么,只有施行仁德的君王,才能得到众民的认同)……”说完开场白后,麒麟接着又说:“朕惟心所盼,是以不害他人、不悖法理、不伤风化为原则,人人都能拥有自由。即使是远古时期即流亡海内外的云麓门人,在皇朝的国土上,也可以有讲学与生存的权利。《麟之趾》一书,自今日起,从本朝禁书单中除名。皇朝之民,生儿平等……”
沉着地宣读完她苦思多日的诰令,麒麟环视众人一周,留意到真夜对她眨了眨眼,海夷之长则一脸兴味盎然,朝臣们各自面面相觑,却又很快便恢复过来——毕竟他们经常受到这种‘惊吓’。最后,她的视线落在娄欢身上……
即使相距遥远,又有面具藏住他的表情,她仍然感觉到他心中的震撼。
为了你,太傅。麒麟心想。为了不让你有机会离开我。
不,也不完全是为了你。麒麟又想。尽避身为天子,可她从不觉得自己比别人尊贵。既然早就认同《麟之趾》所传达的思维,她是为了自己,才会做出这样的诰令——没有比成年仪式更好的场合来主张自己的想法了。
皇城的广场上,因麒麟大诰所带来的震撼,陷入了短暂的沉默,气流仿佛也冻住不流动了。云麓门人对于其他君权天授的海内外诸国来说,有如在背的一根亡刺。不是所有的国家都赞同云麓书院的思维,但各国的土地上,却几乎都有云麓的门人在隐蔽的山林中讲学,宣扬云麓门人公开在中州讲学,这对打过的皇朝之君竟做出如此大胆的宣告,准许云麓门人公开在中州讲学,这对维护国家的正统来说,一点好处也没有!
海内外各国的使者们个个面色凝重,而诸侯们也是表情各异。
是几个清晰的掌声打破了这凝重的气氛。
只见一名童言鹤发、仙风道骨的游方道人领着一群手捧各地贡物的职官,走入广场中央。他声若洪钟,语如长啸:
“吾君麒麟有如此气度,徼天之幸。地官司徒祝贺笔下千秋万岁,皇朝永固!”
距离上一次见到地官长已是十二年前,麒麟没料到长年隐居民间,据说已经成仙的地官长大司徒会带来贺礼,祝贺她的成年。
皇叔公!她无比欣喜,差一点就要忘记自己身处何方,跃下高台,冲到地官长——同时也是她抛弃了皇家身分、入道修仙的前辈亲人身边。
是长及时反映过来,拉住麒麟的袖子,不让她做出失礼的事。同时赶紧让礼仪官宣布道:“恭贺陛下,千秋万岁!”
群臣及来使也跟着行礼祝贺,整个朝贺暨成年仪式才告一段落。
紧接着,麒麟被领往城楼上,接受百姓的山呼;不久后,又带领百官参神、赐宴、回礼。尽避不耐烦,可麒麟都按捺下来,变现可圈可点,没再出差错。等到一切欢庆的活动都结束后,已是元日的深夜。
若非长年接受宫廷礼仪的磨练,普通人面对这种场合,早已头昏眼花。
麒麟是那样的一个君王,只要是应该做的事情,即使再怎么不喜欢,也不会逃避责任。别人治大国,是如烹小鲜,她却是如临深渊,如履薄冰。
等到麒麟终于得空时,她连礼装也没换,便匆匆跑出寝宫。
却不料,地宫长人就站在寝宫前的回廊,麒麟一跑出宫室就看见他。
“陛下,臣是来辞行的。”地宫长说。
“皇叔公,别急着走!”果然大司徒已经准备好要离开,就跟当年来看她登基时一样,停留的时间好短好短。麒麟不明白,为什么他总是来去匆匆?
长髯如雪的地官长官有着一双与麒麟相似的金棕色眼睛,看着麒麟奔跑到他面前,揪着他的衣袖,大口的喘着气,他一双洞悉世事的眼略略弓起,如一抹虹彩。
“好麒麟,还是这么重感情。”
“因为你是我的亲人,而且我已经有十二年没见到你了,我想你!”仔细一看,也难怪民间百姓盛传地官长已经成仙。若非清楚大司徒是自己的亲人,麒麟肯定也会相信那样传言。
“所以,麒麟已经下定决心了吗?要好好当一名帝王了?”与刚登基时那个彷徨无助的孩童相较起来,眼前不少关于当今天子无稽的传言,都不若今日一见那站在高台上,鼓起勇气对天地万民立下大诰的帝王来得更加有趣。
这么努力的背后,是为了谁?
“没有别的选择啊。”麒麟说:“我那么贪心,有那么多在意的人想守护。”
“那就努力守护吧。”老人和蔼地笑了。
“就跟皇叔公一样吗?因为守护着多年前的一个承诺,才会一辈子都在追寻?”追寻一件上天所遗落的羽衣。
“是啊,既然都已经承诺了,当然要走到最后。”
“万一找不到呢?”
“那这辈子也算值得啦——”猛然被抱住,老人讶异的看着与他相隔两代的同脉之子。“麒麟……”他们没见过几次面,麒麟却非常珍惜两人的血脉亲情。
“你回来看我,我很高兴。”麒麟将脸埋在老人怀里,闷着声说:“你要走,我不会跟你说我很难过,因为我会等这你再回来看我。”
老人微笑。“会的。在你大婚时,我会再来。”
“大婚?”麒麟蹙起眉,没有料到大司徒也跟其他人一样,会催着她早日择定东宫,可她根本就还不想……
“麒麟心中不是已有属意的人选了吗?”地宫长睿智地说:“既然明白自己的心意,那么,还等什么呢?”
“……”麒麟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麒麟想追寻的,不是不存在于人间的羽衣,而是触手可及的真是温暖,既然如此,为什么不敢追寻呢?”
“我怕……被拒绝。”虽说明太傅不是完全不在乎,但被拒绝总有点难堪。
“麒麟是这样没有勇气的人吗?”
麒麟双眸圆睁。皇叔公长年在外,怎也知道她的心意归属?“喜欢那个人,不会太惊世骇俗吗?”
大司徒明声大笑。“麒麟,没人跟你说,身为一个帝王,除了要使人民生活康乐之外,还有义务做一些惊世骇俗的事供百姓们作为谈资,闲余饭后一番吗?”
“地官长,你这样忠告陛下,我们实在很为难呢。”太师与太保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太师说。
太保却不同意。“我倒认为地官长说得有理。”帝王身在高位,一举一动本来就会受到众人注目,若没有相当的自信,又要如何承受地下的耳语?
麒麟顿时紧张地张望着太师太保身后,想看是否还有另一个身影。
没见到娄欢,她虽然松了口气,却又有些失望。对于稍早她的大诰,那个男人难道没有话想跟她说吗?
仿佛知悉麒麟的想法,太保宽慰道:“麒麟做出那样的诰令,朝臣们措手不及,此时正聚集在凌霄殿里,向太傅询问这件事呢,他走不开身。”
原来如此。“保保不同意我的诰令吗?”麒麟担心地问。
回答的人是太师。“所以,陛下是贞的考虑清楚了,要允许云麓门人在皇朝的土地上聚众讲学,宣传破国的言论?”这决定倘若稍有不慎,便会危及国家喔。
面对太师犀利的文化,麒麟却反而镇定下来,思索后,她回答道:“太师应该知道我对《麟之趾》的看法。”以前他们曾经为了这本‘禁书’争论过。“云麓门人所宣扬的思想,的却抵触了许多国家现行的制度,我朝自也不例外。然而,尽避历代君王纷纷下令禁绝,但云麓门人果真在这世上减绝了吗?破国的言论再也无人提起了吗?作为禁书榜首,《麟之趾》果然从此绝迹于世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