怕转瞬间,莫名其妙地死了,很多事情都来不及做。
知道自己很早就会死掉的那一年,她明明还小,却老想装老成;以为这样子做,就能骗过自己她活得比别人更充实、更值得,因此总是急急声称自己年纪已经不小。讽刺的是,当她真的成年了,她却希望日子不要过得那么快,慢一些,永远别到二十五……她怕死。
怕死后有好多人要为她伤心,她却再也不能安慰他们。
她没有特别信仰神或佛,不知道死后的世界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即使听僧人讲说人死后有轮回,她还是眷恋此生。
“小春,妳什么时候才能够不再需要我呢?”她今年二十,剩不到五年可活,小春不能一辈子跟在她身边,否则怕会耽误了她自己的青春。
身边朋友们对女子婚嫁的想法,多少提醒了她。
丫头十七岁了。
短命的吕祝晶不能嫁人,但小春可以。
她希望丫头能找到一个好归宿,一辈子都有人保护,不受人欺侮。
看着小春香甜的睡颜,祝晶迟疑着,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跟小春提这件事?
她觉得……常来家里吃饭的破晓……很适合。
醒来的时候,因为天色仍然昏暗,看不大清楚自己身在何方。
身上一身酒气,醺得他头痛地睁开眼睛,才赫然发现自己竟睡在御花园中,身上有御赐披风,为他遮挡深夜的寒意。
井上恭彦缓缓清醒,想起昨夜的事。
深夜,翰林院金铃急促响起,负责夜值的他,急急整理朝服,前往宫院北门,等候通事舍人领他前往帝王御前。金铃急响,代表边防军情急迫,必须赶紧草拟诏书,传派新的军事命令。金铃若响得缓,则表示事情不急迫,可以从容一些。
而昨天深夜金铃响得急促,他匆忙赶赴御前,这才知道,帝王并非为了军情加急才召唤他们这些“待诏”,而是御花园美景当前,明皇与群妃坐赏园中花月,召来翰林御前新作诗歌,命宫廷乐师李龟年即刻谱曲演奏,以助游兴。
诗歌完成后,帝王御赐新酒。
井待诏一杯醉倒,一夜不醒。
入宫待诏以来,这种事情已经不是第一回。
隐隐间,他看出开元新政逐渐质变,已不复当年唐明皇励精图治的决心。
后来,恭彦在宫人的引领下返回翰林院时,想起他已经半个多月无法出宫——明皇随时都会召见,他彷佛是笼中新宠,只因为能写诗而博取君王的欢心-他极度想念他的好友吕祝晶。
“学士,请用茶,可以解酒喔。”
身边一个宫人捧着一盅热茶,殷勤地道。
抱彦正头痛着,支肘坐在翰林院的单人别院里,心情不乐,没有注意身边的宦官在说什么。
翰林院位于禁内,通常由宦官来照料待诏们在宫中的生活起居。
每位待诏都配有独立的别院,彷佛那些自西域远道而来的奇珍异兽般,被豢养在金笼子里;帝王提供给他们锦衣玉食的舒适生活,而他们只需陪伴帝王享乐,满足君主的所有要求。
应该要觉得满足的才是,可是为何会如此不快乐?
一只纤细的手腕再度将热茶捧到他面前。“学士,快喝茶吧。”
抱彦瞪着那只手,觉得眼熟,怀疑自己是否神智不清?
他突然握住那只手。
“茶会翻-”那人急忙喊道。
哪里还管茶翻,他一个使力,将这人搂进怀里紧紧抱着。
“祝晶……”一定是在作梦吧!
叹了口气,任他抱着半晌,有点舍不得地发现他这阵子消瘦不少。是因为随时待诏,不能休息的缘故吗?
还好有李静这个好公主帮了大忙,偷偷带她进宫来探望恭彦。
她穿着太监服,一身清爽,坐在他怀中却觉得浑身发热,庆幸这别院此时只有恭彦一人居住,没有其它人。
他的吐息带着酒气。听闻昨夜明皇又召他到御前作诗,简直把恭彦当成诗歌文集一类的类书来利用了。
真气人。偏偏他是高高在上的帝王,他们都得俯首称臣。
又想起恭彦一个人长住爆中,来来往往的宫女那么多……不知道他会不会多看她们一眼?想来、心就泛酸。
抱着她的人很久没动静了,抬头一看,才发现他竟然又睡着了。
祝晶露出同情的表情,从他怀中站起,怕他斜坐在椅子上睡不好,她走出房门,唤来一名照管待诏学士们的太监,让他帮着扶恭彦到一旁的小榻上酣睡。
慧安公主早先已替她打通关节,让祝晶得以陪着恭彦一阵子。
可惜见他睡着深沉,不忍心唤醒他。
她坐在榻前守了大半天,必须离开了。临走前,她看着他的脸庞,犹豫了半晌才俯下唇,点吻了他唇瓣一下。
“再见,吾友。”
抱彦的梦中,有祝晶。
十二天后……
“唉,怎么又醉了?我记得你酒量不算差的啊……”小太监一边嘀咕,一边照顾着被人抬回翰林院的新待诏,为他擦脸、更衣。
当正要解开他官服的系带时,一只手突然横过身侧来阻止。
“呀!”她吓了一跳,不意对上一双清明的眼眸。“你没有醉?”
井上恭彦笑看着吕祝晶。“我当然醉了,不醉怎么能回来睡觉?更不用说,慧安公主稍早时派人来告诉我,说妳今天会过来……祝晶,我好想妳。上回我还梦见妳来这里照顾我……”
祝晶一怔,微微低头嗅了嗅他身上的气味,才发现他衣襟上的酒气特重,显然是衣服替他挡酒了。
“你没有作梦,上回我有来看你,因为你一直都没有出宫,我-”
“妳该叫醒我的。”瞥了一眼她身上的太监服,他有点遗憾地道:
“我还以为妳会穿宫女服呢。”上回只匆匆一瞥,便记在心底了。很想再看祝晶穿女装。穿着男装的她别有一番英气,但穿女装的她却娇俏可人,令人怜惜。
祝晶哈哈一笑。“我的大学士,动动脑袋吧,翰林院都是男人耶。”
为了避嫌,这些官员们向来都是派宦官来照料的。
她若扮成宫女,恐怕连进都进不来。此一时,彼一时也。
抱彦闻言,也笑了。“别再叫我动脑袋了,我多担心若有一次明皇不喜欢我写的诗,恐怕我人头落地也。”
写诗原本是件愉快的事,应制诗歌难免矫情,他是不爱的。
“好可怜的大学士。”祝晶其实也很担心他。“真不知道该怎么替你分忧?”
屋内没有点灯,月光从窗棂透进屋子里。
抱彦的黑眸在月光映昭一下,彷佛流动的水波。他伸出一只手轻轻抚着祝晶的颊侧,笑得那么温柔。
“那容易,”他看着她说:“一议我多看妳一眼。光是这样看着妳,心里愉快,就不觉得忧愁了。”
祝晶没有回应。她说不出话。好半晌,才摇头笑了一笑,仰头看向窗外明月,讶然道:“多好的月光啊!怎么我从来都没注意到长安城的月色也能这么迷人?”
“也许是心境改变了?”恭彦没有看望明月,他看着她,目光舍不得移开,因为不知道下回再相见,会是什么时候。
“也许。”祝晶转过头,看见恭彦眼中的眷恋。她浅浅一笑。“也许并不是心境改变了变啊。只是终于明白了吧。”她的心境,一直以来都没有改变啊。
明白了什么?恭彦没有追问。
当他的心就跟窗外明月一样明朗时……不需再问了。
再后来,他们聚少离多。
秋天时与大唐关系一直都处于紧绷状态的吐蕃,因为边界将领经常性的冲突,新仇加上旧恨,吐蕃大将烛龙莽布支与悉诺逻恭禄竟率大军攻陷了瓜州,河西战区溃不成军,节度使被杀,河西、陇西一带,民心惶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