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父的意思是……”不空讶异地看着大士。师父言下之意,是说他将不像玄奘法师最终得以返归本国那样,有生之年可以回到自己的国家了吗?只见金刚智大士表情祥和且平静地说:“到长安后,会有人来见我,之后,我们就往洛阳去吧。”
唐明皇礼佛、好佛,开元八年初夏,金刚智大士在天竺国王与大唐天子先后派遣的士兵护卫下,带着满船珍贵的法器与佛经来到长安。
唐明皇亲迎大士至慈恩寺暂住,长安城上自贵族高官,下至平民百姓,纷纷前来瞻仰大士的圣容,聆听妙法。
不久,金刚智大士移驻开化坊的大荐福寺,并在寺院里建立大曼荼罗灌顶道场,为四方信众灌顶加持。
五月底,深夜时,因为禁夜的关系,街道上只有金吾卫巡逻警戒。
大荐福寺不复见白天时的人潮,但见树影横斜,檀香袅袅,院落沉静清幽。
金刚智师徒一行人住在朴素雅致的院落里。
临近午夜时,大士突然自冥思中醒觉,唤起不空道:“不空,客人来了,请他们进来。”对于师父的预兆之力,年轻沙弥早已见识过许多回,因此连忙起身打开禅房的门,果然见到一个看不出实际年岁的成年男子抱着一个孩子,站在禅房外。
他双手合十,以汉语道:“施主请进,吾师等候二位已经许久了。”
医者面露讶色,随即定心道:“深夜叨扰,请师父勿怪。”随即抱着昏睡中的小祝晶跟着年轻沙弥走进禅房里。
医者老早听说南天竺金刚智大士有预兆之力,精通密“五明”之法,即!训诂、工艺、历算、禁咒、药石针艾等技艺。
他虽不笃信任何宗教,但对于天竺的医术却相当推崇。
长安人也许对金刚智大士所传妙法与他所携来的珍贵舍利和法器赞叹不已,他却独独对这位天竺法师所传的医术深感兴趣。
白天时,他曾带着祝儿和小春站在人群中,远远看过金刚智大士的圣容。
但从没像现在来到大士面前,看着那双慈悲而洞悉一切的眼眸时那样,打自心底感受到强烈的震撼。那是一双看透了此岸与彼岸,充满了圆满大智慧的深眸。佛说因果,他不信因果。但此刻,心中一个声音告诉他:这就是了。
金刚智大士显然早已知道他会带着祝儿前来求医。没错,他是个医者,多年来云游四方,只为寻求医治家族女性不明宿疾的方法。
曾经,他无法医治好祝儿母亲的病,他担心有朝一日也要看着自己的甥女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而他却仍然束手无策。
不知是从何时开始的,家中女性毫无例外的,都在二十五岁那年身故。
曾经他以为那不过是无稽之谈,只要好好保健身体,一个身强体健的芳龄女子怎可能会突然死去?
他的母亲恰巧在二十五岁那年死去,是因为刚好染上严重的风寒,引发了肺疾。然而当他的胞姊,也就是祝儿的母亲同样在二十五岁去世时,
他不得不承认那个传说或许并不是编造出来的。
他们家族里的女子累世以来,都只活到二十五。
原本祝儿的爹也是不信的,但姊姊过世后,他们无法不正视这个问题。为此,他们将祝儿改换男装,时时留意她身体的状况,担心出现异常。
祝儿不知道怎么知道了这件事,以为自己也会早死,生性开朗的小泵娘眼中从此蒙上一层挥之不去的阴霾。怕祝儿过度忧虑,他们刻意假装没有这件事。然而他身为一名医者,却诊治不出甥女究竟罹患了什么疾病。
这几年他观察祝儿的情况,始终看不出任何的异常。与姊夫吕颂宝商议后,他们决定带祝儿来看看这位传说中精通医术的天世天士。
与那双慈悲的眼眸视线交接那一瞬间的体悟与撼动,医者不由自主地跪在法师面前。“请大士相救。”
年约五十的金刚智大士仅粗通汉语,因此他召来精通汉语的弟子不空翻译道:“请两位施主起来,把孩子放在榻上,我先看看那孩子。”
虽然金刚智大士说的是医者不懂的梵语,但那恍若狮子吼的梵音仍使人忍不住为之肃然起敬。
不空把师父的意思转达给医者。
医者依言将祝晶放在床板上。他点了祝晶的睡穴,此刻她仍甜甜地睡着。
半晌,经过详细的诊视后,大士以生硬的汉语说:“这孩子,没有病。”与医者自己做出的诊断结果相同。如果是先天自母胎带来的疾病,他应该可以诊断得出来,但不管以任何方式来诊断,他都看不出祝儿哪里不对劲。他曾怀疑是否根本没有病谤,而是被下了蛊。
但姊姊与祝儿从未到过苗疆,不太可能遭人下蛊。
为此,过去两年他亲赴西南,深入蛊毒之乡,想要确定这件事,却反而……先且不谈这事,总之,他已确定祝儿并没有遭人下蛊。
她是那么的健康,脸色红润有如新绽的花朵。
他无法相信这孩子会短命而死。
“如果没有病,那么这孩子能活到几岁?”医者抱着希望地问。他想,金刚智大士既有预兆之力,也许也看得出祝儿能否活过二十五。
金刚智大士慈悲地看着祝晶的睡颜道:“二十五。”
医者再也无法维持表面的镇定。他看着大士阗黑的眼眸,双唇忍不住紧抿了一下。“有救吗?她的短寿,是天意吗?”
他知道佛教要人超月兑生死,但祝儿是他心头上的一块肉,他无论如何也要救她。
不空在一旁将医者的话转译为梵语之际,大士将手覆在祝晶额头上,为她祈福。“不确定是不是天意…”接下来是一段梵语。不空将师父的意思转译出来。“不确定是不是天意,但是上天既然要两位施主前来,小施主也许有机会度过劫难。”
金刚智大士感受到隐藏在小小祝晶身后那股幽暗的力量,他试着以金刚咒驱离那股业力,而后又说了一串梵语。
不空继续翻译:“不是病。是咒。”
“咒?”医者讶然出声。他从没往这方面想过。
不空传达大士的话。“那是过去之世,有人所施加的一种咒术。小施主倘若能一生不动男女之情,那么她就可以顺利度过二十五岁的生辰。但倘若无法禁制情意萌动,那累世的咒力就会夺去她的生命。”
听完解释后,医者当下跪地,磕头拜道:“请大士救我甥女,我愿一心供养三宝。”
然而金刚智大士只是怜悯地扶起医者,以生硬的汉语道:“施主请起。”随即又唤不空翻译。“老纳不是不愿意,而是做不到。这是强大的
业力所致,只要小施主能留意自身的情意,不动情,那么她自然能度过灾厄。”
医者忧虑地问:“那如果她动了情呢?还有方法可以挽救吗?”不空转译其师的话说:“即使有,也言之过早,一切还是得看小施主自身造化。”
看着金刚智大士的眼神,医者知道大士已经说完他所能告知的事。因此,他再度双膝跪地,诚心道谢后,起身将沉睡的甥女抱回怀里。
离开前,不空追来问道:“施主请稍等。师父要我告诉你,虽然他无法解咒,但你身上蛊毒,他可以解。”
医者蓦然笑道:“多谢法师,请告知大士,这蛊……不碍事。”
不空双掌合十,看着医者,轻声地说:“师父也是这样说的。那么,真如随喜。”真如,乃佛所说至高解月兑、至高领悟、至高喜悦。但愿普天之众皆能体悟完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