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少她认识的女官们,大多数都是从小爆女渐渐变成大宫女的。如果大家都一样辛苦地在工作着,那么不公平的事情就不应该发生在她们身边。
虽然,偶尔仍会听到这样的传闻。诸如某人用了特殊的手段而受到宠爱之类的,可是那样的日子真的会快活吗?
隐秀听了她的话后,有很长的一段时间说不出话来。
他的确没有想过这些问题。在他的想法里,他有一定的权力可以让自己喜欢的人留在身边,并把不喜欢的赶走,而且全凭他个人的喜好。多数住在这宫廷里的主子也多是如此。如果真要像福气所说,依靠辛勤的工作换取比较好的待遇,那么她可能要等上很久很久。也许会一辈子都等不则。
这丫头,真的认为只要她好好做事,有朝一日,她就可以过着比较好的生活吗?他们两个,究竟是谁比较傻?
“那你呢?隐秀,眼前你又有什么心愿?”为了公平,福气也开口问他。
“我的心愿啊……”隐秀看着她童颜般天真的面孔,很怀疑她能懂他的想法。过去他从来没有在人前坦承过他的心愿。
可以吗?在这小丫头的面前。她已经藏了一个他的秘密,他能把内心的愿也交代给她吗?
正犹豫时,停了半晌的雪又开始飘落下来。
“隐秀?”怎么不说话了?
天寒地冻,这宫墙上不能久待,隐秀清了清喉咙说:“飘雪了,先下去吧。”
埃气点点头,两人一前一后下宫墙。
雪地上的灯笼还亮着。福气打起灯笼,照亮隐秀的脸庞,想将他看清楚一些。
隐秀撑开伞,遮住两人。
埃气正想开口问他有什么心愿,隐秀却从袖袋中拿出两样东西。
“这个给妳搽手。”他将一个玉色的小瓶子塞进她手里,是滋养皮肤的油膏。
但让福气真正感到讶异的是另一样物品。那是一幅精致的后宫地图,做成长幅卷轴,可以轻松地收藏在袖子里,要拿出来看时也很方便。
“这是……”
“地图。”他花了三天时间亲手绘制好的图。
“我知道这是地图,我是问——”
“妳该不会连地图都不会看吧?”隐秀挑起眉,有些嘲弄地道。
“这图——”是完整的禁苑图!而且画得栩栩如生。这图……得来不易吧?
看出福气的讶异,隐秀敛起笑意。“好好收着这张图,别让人瞧见了,会有麻烦。有朝一日,等妳记熟了路,不会再迷路时,记得点一把火,烧了它。”
爆廷禁苑图绘制了所有宫殿的位置,万一落入有心人——比如刺客一类人物的手中,可能会让皇族的安危陷入危机。
隐秀到现在还是不明白,他怎么会为一个小爆女做这么多事!
可他清楚知道,若是再也见不到她,他或许真会有那么一点挂念她吧。
见她傻愣愣地站在那里,好像不知道该拿手上的东西怎么办,一脸迷惑,那使他有点受不了。
“说谢谢。”他突然说。
“啊?”福气真的傻住了。
仿佛再也受不了她的迟钝,他下加思索地低下头吻住她唇角。“好了,我当妳道过谢了。”
吓得她更加地发傻,袖中地图也掉落在雪地上。
埃气两眼睁大地瞪着他看。他、他对她做了什么呀?
他拾起图塞回她手里。
“别叫我解释。”他说。因为想碰触她的原因,连他自己也说不清楚。
“至于我的心愿……”隐秀低下头,很凝重地看着福气说;“如果有机会再相见,而那时妳还好好守着我的秘密的话,或许妳终会知道的。”
“隐秀……”
“自己保重了,福气。”
“啊,隐秀,”意识到他真的在诀别,福气连忙喊出声:“等一等!”
隐秀挑起眉。“什么事?”
埃气犹豫了片刻,才从脖子上扯下一块小小的玉饰。
那是一块透体光泽的软玉,上头雕着一个福字,是小时候爹给她的平安符,要她好好挂在身上,是娘的遗物。娘一生下她就过世了,她从来没见过她,所以她很宝贝这块玉。但现在却觉得隐秀或许比她更需要一个能守护他的东西。
克服了心中短暂的犹豫和不舍,她将玉饰交给他。“哪,给你。”
隐秀依然半挑着眉。“这是什么?”
埃气看着他的脸,好半晌才道:“平安符。先寄放在你那边,你好好收着,以后有机会再见面时,再还给我吧。”说不定这样他们会比较有机会再见面。
隐秀看着她扳开他的掌心,将那犹带着少女肤温的青玉放在他手里。
那温度,温暖了他有些冰冷的掌心,令他想紧紧握住。“那我就收下了。”
“嗯。”福气用力点头。“会再见面的。”
看着她宣誓般的表情,他突然笑了。没有回应她的话。
会再见面吗?他不肯定。真的不肯定。
第五章
黄梨江,隆佑十八年进士,殿试第一,帝钦点为状元,拔擢为翰林学士,兼任太子少傅,为东宫属官。年十二,入太学,少年早慧。隆佑十三年,帝令太子亲至太学中拣任侍读,太子戏为绝句试之,诸生皆恭敬赞叹,唯梨江斥曰:“此诗尚且不如六岁小儿之作。”太子因亲选入东宫。梨江年十七,即入试科举,其父黄迺,亦为本朝翰林学士。民间因有“一门词客两翰林”之说。
(《天朝国史·士林列传·黄梨江》太史埃临门)
半年,可以发生很多事。
临秋之际,王都盛京西郊的阮江畔,一群工人正忙碌着疏浚、筑堤的工事。
这条阮江流贯整个王都月复地,连接全国南北,提供了重要的河运和用水价值,然而泥沙淤积却相当严重,因此每年在夏末前后,都必须加以整治疏浚,以免秋季洪汛来临时,因泥沙淤积而造成严重水患。
身为京府司空,负责掌理王都所有的建筑工事,隐秀甫就任,就面临一个难以抉择的问题——那就是,他是要好好的做事?还是要懒懒的做事?
事情做得好,自然大司空的位置是保住了,但宝贵性命却反会受到威胁。
事情做不好,朝中一向不喜欢他的人就会有话可说,他大概可以想见会有什么话传出来。大抵不外乎七皇子办事不力、不值得托付重任之类的,轻易地就可以将他逐出争嫡的战场外。
推举他出任大司空的内阁成员是向来主张另立新储的左丞相。
但是左相与他并没有深厚的交情,推举他的唯一理由,想来是为了让他站出来当箭靶,好暗中扶助左相一派力挺的皇子。至于是哪个皇子?隐秀心中也有一些主张。
不比其他皇子系出名门,他的母亲来自外族,因此他在宫中一直都处于孤立的境地,尽避受到皇祖母的宠爱,但皇祖母不涉足外廷朝争之事,想在宫里活得长命一点,他只能靠自己。
早在他母亲逝去那年,他就成了只断翅的鸟。在宫廷里,臆测着每张脸背后的真正意图,使他厌烦不耐,却又无能为力。
芦芳以她自己的方式来护卫自己,但身为一名皇子,他注定了要在这权力的海洋中载浮载沉,直到溺毙,或者成功地登上了岸为止。
没有人会在意他是否有夺嫡的野心,反正他在他们心中不过是一个很好用的箭靶罢了。身为一个箭靶,隐秀忍痛让支支飞箭留在他的身上,不能将箭拔去。
他不能把事情做得太好、太完美,所以他得散漫一些。
但又不能散漫到过了头,以免真被砍了头。所以他得偶尔监监工,假装自己也是出于无奈,不得不在工部给的最后期限内,在最后一刻将工事给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