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丫头,不就是福气吗!
爆中如此广大,没想到,相隔快一个月,又碰见她了。
两人相撞的一刻,他伸手稳住她的身体,调侃道:“小丫头在背诗吗?嘴里怎么念念有词的,还是在念经?”
自己跑去撞人,还被撞得七荤八素的福气一听见这调笑语音,迷糊双眸一下子亮了起来。
她猛抬起头,想要看清个头比她高出快一个半头的“旧识”,却不料一时没踩稳脚步,差点又要跌跤。
所幸隐秀牢牢捉住她的肩膀,对上她那双又惊又喜、全无心机的眼神,霎时间,一整天的烦闷都不翼而飞了。
这福气丫头有一双好眼。很干净。
“梨、梨江大人?!”她低呼出声,眼底充满惊喜,仿佛一直没有忘记他。事实上,也的确是如此。
自那日他好心送她回云芦宫后,她就特别留意了一份心思,这才发现原来其他宫女姊姊们真的经常谈起有关这位新科状元的种种事迹,而且清一色都是赞扬,没一句不好听的话。看来他可真是一位栋梁之材啊。
梨江?隐秀愣了一愣。喔,是了,在她面前,他是新科状元郎黄梨江,而不是七皇子隐秀。
奇怪他当初怎么会突发奇想,谎称自己是黄梨江?这下子要正名恐怕不容易了呀。可谁料得到这福气会那么相信他所说的话,要是现在承认自己说了个无伤大雅的小谎,似乎有失颜面。
不过,话说回来——“没想到妳还记得我啊?”上回天色昏暗,几盏宫灯底下根本看不太清楚彼此的长相。
隐秀没去细思,为何在相同条件下,他能够再次准确无误地认出她来。
“我当然记得啊。”福气比手划脚的说:“我记得大人长得差不多就这么高,脸形就这个样子,讲话就这种语气……”唠叨地述说她对他的初见印象。
听见她的形容,隐秀差点没失笑。怎么在她印象中,他是一个“就这个样子”的人呢?至于“这个样子”到底是哪样子,可能也只有福气自己知道吧?她认人、记人的方式还真奇特。
“啊。对了。还有呀,大人,你笑起来就这种表情。”福气看见他嘴边那惯性的笑意,再次肯定她没认错人。对,他笑起来就是“这样子”。
“咦?”隐秀面露讶异地看着福气,有点好奇地问:“我笑起来是什么样子?”笑,不就是笑吗?
“唔……”福气因这一问而蹙起眉。“你笑起来……好像很不开心的样子……”她困惑地自问自答道:“可既然会笑,就是因为有开心的事情啊,怎么会有人明明心里不开心,却又老带着一脸笑呢,难道是面部抽筋吗?怪啊……”
乍听见她的回答,隐秀突然敛起嘴边的笑意,脸上依然似笑非笑。再听见她那段困惑的低喃,他才又扬起唇角。
“呵,是这样吗?我想妳大概是有哪里弄错了吧。”不想再继续讨论有关他笑得开不开心的问题,他转问:“对了,妳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妳刚刚嘴里在念些什么东西啊?”瞧她专心得连撞上人都没发现。
一被提醒,福气这才搔搔头,有点不好意思地说;“没有啦,我只是在记每个地方的位置……”
想起她上回的迷途,他不禁笑问;“喂,妳入宫都多久啦?”自从上回碰面到现在,也快一个月了吧。“还不会认路吗?”
埃气红着脸道:“因、因为后宫真的很大啊,我才入宫一个多月,要搞清楚哪里是哪里,起码也要大半年吧。”
“哦?是这样吗?”他戳破她的小借口。“那妳总该很熟悉自己当值的云芦宫了吧,不知道此时此刻,云芦宫又在哪个方位呢?”
埃气脸上淡淡的红晕霎时转深,她脸颊热烫烫地说;“嗯……云芦宫不就在……在那里……呃,这里、那里啦。”眼神飘移,手指乱指,明显地心虚。
不知道有没有人告诉过她,她实在很不会藏心事?心里想什么,马上就浮现在表情上,一脸理不直、气不壮的样子,看起来真是有趣极了。
不打算一下子戳破她的底,因那会减少逗弄她的乐趣,隐秀于是改问:“那上次妳回去后,有被责罚吗?”三公主的性情如何,他很清楚。像福气这样不怎么机灵的丫头,要在芦芳手下做事,得真有很好的“福气”才行。
只见福气皱着脸说:“当然有啦。为了那件事,公主现在心血一来潮就会叫我替她跑腿。比方说,她会喊:『春燕,把这匹绢送去柳渡宫。』、『春燕,去藏书阁拿卷诗来。』、『春燕,去跟兰浔宫的主子说,我今天不想去她那儿用膳。』……”
“等等,”隐秀听得有点迷惑。“谁是春燕?”
埃气苦着脸指着自己道:“就是我啊。”她解释:“公主嫌我的本名太俗气,给我取了个新名字就叫做『春燕』。可是我爹哥他们自我小时就福气、福气地叫我,我一时间实在反应不过来,每次公主一叫『春燕』,我还当是在叫别人哩,老是慢了好半晌才有反应,结果又惹得公主生气……”
隐秀听得噗哧一声笑出来,有点没同情心地道:“那还真是不方便啊,是吧?”
“可不是吗?”福气唉声叹气地道。新进宫女没有选择主子的权利,一概由内务府随机分派。
“哦,那妳想换个地方做事吗?”隐秀一时善心大发地提议:“我刚好在内务府有点人脉,说不定可以帮妳调个职。”就当作在做善事好了。反正他最近都没积什么德,顺手帮帮她倒也无不可。
可隐秀没料到福气会拒绝。
她摇着头说:“不用啦。其实跑腿这些杂事本来就是我该做的工作啊,是我自己没用,常找不到路回云芦宫……呃,总之是我自己没用啦。再说『春燕』这名字也不错,春天的燕子,多雅致啊,只是我还是比较习惯自己本来的名字就是了。再说,我也清楚,公主虽然爱使唤人,但她心里没什么恶意的。”
“哦,怎么说?”隐秀愿闻其详。
埃气偏着头,想了想才道;“因为我觉得……公主似乎是个很寂寞的人……”笑了笑,她说:“说来你可能会笑。”
他没有笑,只是很深邃、很不可测地看着她。
她继续说:“毕竟,公主身边有那么多人在服侍她,更衣、用膳都有专人伺候,偶尔也会跟邻近的几个公主来往,这样好的生活,养尊处优的,怎还会寂寞呢……”
“可是……”她低垂着眼眸,声音越来越小声地道;“好奇怪喔,我没有看她笑过耶。比起民间的老百姓来,明明过着这么幸福的生活,怎么还会如此的不开心呢?”
入宫后,她对宫里的想象与憧憬真的受到很大的挑战。她真的觉得这些锦衣玉食的宫廷主子们,好像没一个是快乐的。
轻轻叹了口气,福气抬起头看着她眼中的状元郎黄梨江说:“其实,你也是呢,大人。我实在不懂,你们为什么这么不开心?”
对上隐秀那双墨色眼瞳,福气突然觉得,挂在他嘴边那抹轻轻的笑意使他的表情看起来有点吓人。看起来,那笑真的就只像是挂上去,而不是从颊肉里自然牵动出来的。
“呃,梨、梨江大人?”他的表情好可怕。是她说错了什么吗?他怎么不说话?
隐秀迟了半晌才反应过来。梨江,对,他现在是黄梨江。眨眨眼睛,他对福气温和地笑了笑。“福气,这些话,妳对我说说就算了,可别把这话告诉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