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不幸的事情的确也是有的。小三时我左手受过伤,有两个月不能弹琴。我母亲车祸后手部神经受损,也无法再弹出完美的钢琴。我爸爸因此离开我和我母亲,故事听起来的确是很令人低落,但这是因为我很认真弹琴所造成的吗?”
不仅是郎彩被吓到了。就连江云冰自己也有点错愕。他没想到自己会这么赤果果地剖析自己……还是在她面前,在众人面前!
其实,郎彩原也没打算吐露自己的过往,实是因为情势所逼……然而在听了他刚刚说的话后,她真的有些被吓到了。
甚至其他人也听得目瞪口呆。怎么,今晚是自揭疮疤的日子吗?
“呃……”刘宗奇搔搔头道:“其实我一直到国小四年级都还会尿床……”
“据我家人说,我以前喜欢把绿豆塞进鼻孔里,差点窒息而死……”孔令维说。
“真的,你怎么没提过?”秦宝蓁很是讶异。“其实我也曾经幻想自己是住在孤儿院里的小甜甜……”
“这你也没提过啊。”孔令维睁大眼睛。小宝从来就不像是那种会看卡通的人。
“我很怕狗……”龚千雅说。她鲜少显露自己脆弱的一面。在人前,她一向都是坚强的。
刘宗奇立即道:“有我,别怕。”龚千雅随即瞪他一眼。
“我骂哭过一位我的国小女同学,其实我一直很后悔,但还没来得及道歉,她就转学了。许多年后,我有时候还是会梦见她。”李慕恩也供出自己一段不为人知的秘辛。
霎时间,所有人又再度噤声不语。但没有人抱怨气氛的诡异与不寻常的寂静。
因为他们都需要一点时间来好好想想自己过去、而如今仍耿耿於怀的一些事。
仔细想想,这世上似乎没有什么不能抚平的伤痕。如果有,也只是因为没有好好地去检视受伤的地方,才会不知道原来旧伤早已痊愈,真正尚未痊愈的,其实是没有勇气去揭开疮疤的那颗自以为敏感脆弱的心。
而那份勇气,其实正存在於每个人的内心。
何必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绳?
郎彩首先有点不好意思地笑笑。她模模脸颊,轻声却清楚地道:“我明白了。”
所有人都从自己的思绪里回过神来,看著脸上又恢复笑容的郎彩,十分佩服她自我痊愈的速度。她是那种跌倒了不仅很快便能爬起来,而且还能够对著膝盖上磨伤的伤口哈哈一笑的人。
说真的,他们都很羡慕她。
但郎彩也有自己难以克服的弱点。
“你准备拿我怎么办?”江云冰很不喜欢扮演这种小媳妇似的角色。但他必须确定郎彩的心意。因为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便已经任由她玩笑般的占据了他心中特别的一个角落。月累日积,逐日深切的,她在他心上挖了一个大洞,让他一旦失去她,心就无法完整。
他无法再忍受她玩笑地看待这个显而易见的事实。
郎彩缓缓抬起头看向他,微微一笑。“对不起……”
江云冰霎时脸上血色褪尽。
“我实在不该那么不认真。”她摇摇头,下定决心似的说:“可是我真的不确定我能不能做到符合你期待的样子,因为我就是这副德性啦。”无奈地摊了摊手。“江山易改,本性难移,我可能还是会经常忍不住对你开一些五四三的玩笑……”
看著郎彩窘促不安的样子,血色又渐渐回到江云冰脸上。“别再说了……”
郎彩听若未闻地绞著手指头。“叫我永远不说话,我一定会死掉……”
“又没人叫你永远不说话。”唉……
前所未有地焦虑起来。“啊,要我老老实实、正正经经的过日子,我肯定会疯掉的——”
“彩、彩、彩!”他才觉得他快疯掉了。大手密密实实地捣上她那张仿佛永远停不下来的嘴。江云冰叹了口气道:“可以听我说一句不需要翻译的话吗?”
嘴被捣著,她只能瞪大双眼,点了点头。
“我只不过是希望你能认真地看待我们之间交往的事。”顿了顿。“这要求会很过份吗?”
她摇了摇头。其他人也同意这并不过份。
满意的,他又问:“那么你愿意吗?认真的想一想再回答我,你愿意跟我一起试试看吗?我是指,认真的交往?你愿意吗?”
郎彩抬起手指了指他捣住她的大手。表示她要讲话。
他松开手。
大大地吸了口气,她抱住他,大声地道:“我愿意。”
江云冰才要露出微笑,又听见郎彩加了一句——
“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吧。”
报千雅低声向大夥儿解释道:“她最近重看了日剧『相亲结婚』,有点中毒了。”
其他人谅解地点点头,只有江云冰笑。“好吧,就让我们以结婚为前提来交往吧。”
所有人一致认为他们疯了。即使是秦宝蓁和孔令维这一对情侣,在这么年轻的双十年代,也还没想过现在的交往一定会以婚姻作结。更何况……这应该是他们俩各自的初恋吧。
谤据统计,初恋情侣结婚的比例似乎不太高喔?这么早就要永远绑在一起,不觉得太莽撞了吗?
然而,他们都白担心了。
只见郎彩笑嘻嘻没正经地说:“怎么样?我刚刚的表情像不像『相亲结婚』里面的松隆子?”
江云冰眉结跳动。“有时我真想掐死你。”
以情杀案做为今晚的最高潮?眨了眨眼。“真是令人难忘啊。”她微微笑,叹了一口气,突然感性地对众人道:“不管过了多少年,我想我都会记得,曾经,我们有过一个如此如此值得记忆的晚上。”
郎彩总是如此难以捉模,没人料得到她何时会开玩笑,何时又会正经地说出一些感性的话。
她拉著江云冰一起朝大家伸出手。“朋友?”
其他人笑了一笑后也伸出手来。“嗯,朋友。”
七双手交握成一个向心的圆。相聚一刻,友谊历久更弥新。
第八章
“云冰,你在吗?”江蔷霓走进寂静冷清的琴房里,没看见回家过暑假的儿子,只见到那台被冷落已久的钢琴。
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这台伴著儿子长大的钢琴渐渐失去了弹琴者的注意力。琴房也不再回荡著琴音。若非江云冰仍在其它地方继续练习钢琴,她可能会怀疑是否他已经对钢琴不再有著往日的痴迷?
在琴房门口站了许久,犹豫的,江蔷霓定向那台散发著无限寂寞的老钢琴,揭开覆盖其上的布罩,打开琴盖,在琴凳上坐了下来。
修长的手指轻轻抚过那美丽的琴键,心头仍感觉得到那份遥远的痛。
这是那个人……唯一留下来的东西。
实在是很讽刺。
他走了,却仍将他最重要的东西留给了她。
原以为她终将可以把他们的过去忘了,然而那日在江云冰的双钢琴演出里听到那名陌生女孩的钢琴时,所有前尘往事又一古脑儿的涌了上来。
江云冰的双钢琴琴伴,不知为何,竟让她想起了他……
凌晨两点,郎彩正要入睡的时候,窗外突然传来奇怪的声音。
她立即睁开眼睛。
暑假期间,许多学生回乡了,留在学舍里的大概就只剩下他们这种以校为家的人了吧。连龚千雅都不在,正觉得无聊呢。
从床上一跃而起,将头探出窗外,以为会看见在夜里游荡的野猫,却没想到会看见一个站在她窗下的大男孩。
时光仿佛倒退回几个月前,她推开窗子,听见他大声告白。而几个月后,他们的生活已经紧紧地联系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