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清楚明白这是很有可能会发生的。如果他参加了这一次的TNPC国际钢琴比赛,他的恶梦就会成真。
那不比在琴房里练琴。
但也绝不是怯场——八岁那年,当他坐在一群不认识的外国人面前演奏莫札特时,他就已经不再怯场了。
他的灵魂里有表演的天份。
然而此时此刻,他的血液里却也沸腾著某种无以名状的渴望——仿佛、仿佛他强烈渴望著逃离钢琴似的。
他是在钢琴上出生的孩子。钢琴是他的一切。但是他心中的焦虑不曾稍减,只是与日遽增。这令他既害怕又忧虑。
却无法与任何人分享。
因为,就连他自己,也不明白他究竟在害怕什么。
怕技巧退步?
绝对不是。他比任何人都清楚,他的指法愈来愈精进,而且十分稳定。
那么是怕会输给其他人?毕竟他从没输过。
那倒也不是。他对自己的琴艺有信心。他知道他弹得很好。
那么他究竟是在害怕什么呢?
究竟是什么原因让他宁愿弹学校的钢琴,也不愿弹家里那台陪著他长大的钢琴?
究竟是什么原因使得他放弃了皇家音乐学院的入学邀请,选择留在国内?
王润芳这么问他。想知道答案。
但其实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他可以在哪里找到解答。
来到李慕恩的住处,他很清楚他可以在里头找到什么。
他们几个人各自有住处,却都喜欢往李慕恩这里跑。也许是因为他艺术家的气息感染了他的生活空间,使得他的住处感觉起来就是特别令人舒服,容易放松。
这里是……避难所。
他们四个二十岁男人的避难所。
门没锁。
他听到谈笑声。
有人在。
太好了。他正需要大夥儿一群人胡闹一下。也许他可以再去找一扇窗户,对窗户里的人大喊“我爱你”。
随便窗里头的人是谁都没有关系。反正只是想疯狂一下。
他揉了揉脸,推开门走进去——
门被打开的刹那,屋里的笑声嘎然而止。
数双眼睛不约而同地转看向他。
一张包围在重重发幕里的小脸,眼睛睁得老大。“哈罗,安东尼。”
当下他突然有股冲动想将她的头发拨到脑后,将她那张脸从蓬松的头发里拯救出来。但他只是插著腰看著屋里的人。
老样子。
李慕恩在画画。
刘宗奇在跟他那神秘网友聊天。
孔令维则坐在狮子狗小姐旁边,似乎正在跟她讲笑话——不然她嘴角怎么会咧得那么大?他女朋友该来看看这一幕。孔令维这家伙对女人根本是来者不拒。
避难所的强大功能似乎在一瞬间被动摇了。
被一枚小小的宠物炸弹给炸得面目全非。
这里是男人的世界。连孔令维的女友小宝都禁止进入的。虽然他们没有明文规定,但那是大夥儿都心照不宣的啊。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语气力持平稳地问。才两天没来,世界就变了个样,民族的救星说不定也换人当了。
“安东尼,你来得正好,”狮子狗小姐说:“我们刚刚决定了一件事呢。”
我们?诡异的用词。“她怎么会在这里?”他再次问。
三个二十岁的男人渐渐感觉到他语气里的不悦,於是警觉起来。“是这样的,江……”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还是只问这一句。
“安东尼——”
“闭嘴,我不是安东尼。”
“那你叫什么名宇啊?”
“我叫江云冰——”突然抿住嘴,十足赌气的样子。
郎彩微笑地复述。“江云冰,我们刚刚决定了一件事——”
有些气急败坏的转头看向李慕恩。“她怎么会在这里?”
“她——”
“安东尼——”郎彩又叫。
“别叫我安东尼。”真是够了。
“好,那我叫你江云冰。江云冰,你不想知道我们刚刚决定了什么事吗?”
“什么事?”他不知不觉接下了她的话尾。没注意到其他人突然屏住了呼吸。
“我们决定,如果能让你生气的破口大骂,那么你就要无条件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很得意地宣布。
“你——”
“生气了吗?”圆圆大大的小狈眼睛期待地看著他。“你生气了吗?”
“我——”
“你生气了对不对?”高兴地大声嚷嚷。“你生气了!”
“我没有生气。”赶在她又抢话前辩称。
“安东尼……”
“我没有生气。”再次宣称。
“才怪。”一点儿也不相信。“你眉毛都倒竖起来了。”
伸手揉了揉眉。“才没有,我再说最后一次——我、没、有、生、气。”
“真的呀。”表情有点失望。“噢,好吧,看来你真的没有生气。”转过头时,贼兮兮地。“瞧,他没生气。”伸出手向其他三个人讨债。“拿来吧。”
三张百元大钞立刻落入她手里。
狮子狗小姐笑嘻嘻地再度转过头来。“多谢了,安东尼。事实上,我们刚刚做的决定是——如果你进来看到我以后没有生气的话,他们每个人就输给我一百元,外加一顿饭。真是多谢啦。”双手合十,以表虔诚。
江云冰从来没有被这么激烈地挑起情绪过。只不过有“小狈”在场,似乎使冷静远离了他。“你真是卑鄙。”脸色铁青外加咬牙切齿地说。
“你生气了?”
“她怎么会在这里?”他忍不住咆哮出来。
但郎彩只是欢呼一声。“你生气了,你生气了!”
其他人则难以置信地看著郎彩居然真有本事挑起江云冰这块“冰”的情绪。她甚至还操纵他,让他忽冷忽热,这本事实在令人叹为观止。
无视於他的怒气,郎彩笑著看著他说:“那天你在我窗前大喊『我爱你』时,我就已经很是心动了。虽然先前才得知那不过是另一项打赌——你们男生真是无聊,动不动就打赌——但是俗话说的好,不赌不相识嘛。既然我们男未婚、女未嫁,就让我当你的女朋友吧,安东尼,我会是一个很棒很棒的女朋友唷。”
他胸膛急促起伏,脸颊气得发红。“你作梦!”
郎彩瞄了其他人一眼。“他们说你从不说粗话的。”
“我们错了。”刘宗奇喃喃道。
“你烦够了没有!”
“他们说你从来不会大吼大叫……”
“我们错了。”孔令维也瞪大著眼睛承认自己的错误判断。
“他们还说……你从来都不会抗拒挑战。他们错了吗?”
这个问题“他们”就无法回答了。
江云冰的喉咙则突然梗住。
只见狮子狗小姐拍拍自己看不出有无的胸脯道:“我是一个很大的挑战喔,你会抗拒吗?”
所有人都屏息以待。
久久,他冷冷地吐出:“激将法是没有用的。我不会再中招了。”
眯起一只眼,摆出一个YA的胜利手势。这当然是郎彩。她笑眯眯的。“看来他们还是满了解你的,他们说……”
他们又说了什么?这回他耐心等著她把话说完。
“冰是你的内在。”
就这样?他总算恢复平日的冷静了。眼神冷冷地看著她。
“但我不这么认为,我觉得冰只是你的外墙。”眨眨眼,调皮地看著他。“我错了吗?”
他抿住嘴,内心那道冰墙彷佛遭受到雷霆千钧的攻击。然而他没有回答,只是看向其他人:“她怎么会在这里?”
存心对她视而不见嘛。
郎彩夸张地叹了口气。“既然你诚心诚意地问了……”
“我不是在问你。”
“哦……”
“我招了。”刘宗奇举起手承认。“是我带她来这里的。”
“是啊,一支甜筒、一瓶可乐、一块蛋糕、一盒布丁就把我拐来这里了。仔细想想,我还满好拐的嘛。”嗯,要检讨、要检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