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可衮没有察觉甘舜知短暂的沉默。他又说:“如果金钱不是最重要的事,那么什么才重要?”
他的问题狠狠敲中甘舜知心底最脆弱的那一环。
在这个世界上,还有什么比金钱更加地重要?
这回他察觉到了她的沉默。“舜知?”
……什么比金钱更重要?在她还不需要为金钱担心的那个年纪,她最重要的东西是什么?
“舜知?”他再次轻声地问。他迫切地想知道答案。他需要知道。
笆舜知抬起了头,正好迎进他的视线里。
“梦想。”她沙哑地说。只有梦想的价值能够胜过银行里的存款。
刹那间,英俊的男主人沉默了。
笆舜知喃喃说了些告辞的话,他没有阻止她。
她直接走出倪家牧场上华丽的大屋。
夜里,没有光害的天空,星星格外美丽。
笆舜知没有喝醉,只有一点点微醺。却还是觉得这样的星空美得让人头晕。
她步行回去。
草地上已有露水,她月兑了鞋踩在凉凉的草皮上,舒服的直叹气。
当她爬上旅馆所在的那个缓坡时,正好可以看见两公里外,利家牧场的主屋透出来的灯光。
蟋蟀随着她的脚步鸣唱着。微风吹拂过她有些发烫的脸颊。
奇怪,大概是太久没碰酒,一杯陈年红酒就让她有些晕了。真没用。
原本打算回旅馆睡觉的,临时却改了主意,往利家牧场走去。
她没有接近主屋,只是在牧场上的柔软草地上躺了下来。
山谷的视野十分辽阔。可以看见远处宛如布景的山。抬起头,便是一片碗盖般的天空。
夏天夜空的星星像是在对她眨眼睛。
笆舜知想起自己童年时候的梦想,流着眼泪,渐渐地睡着了……
“小知,告诉阿姨,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六岁那一年,她来到阿姨的旅馆已经过了一段时间。
爸爸和新妈妈一直没再出现。
那个时候,甘舜知第一次体会到绝望的滋味。
也许期待别人来拯救她是不对的想法。因为这个世界上,只有自己能帮助自己,只有自己才是可靠的。
阿姨想要知道她的梦想。但是她不肯告诉她。
她只肯让她唯一的朋友彼得知道。
因为只有它是值得信任的。所有人都有可能会说谎,但是彼得是一只兔子玩偶,它不会说话,所以它也不会欺骗她。
兔子彼得知道她所有的秘密。包括她不肯告诉别人的梦想。
是的。她有一个小小的梦想。她希望能够永远守住这个梦想,也永远不要忘记它。
当时她悄悄地发了誓。
但是半个月之后,爸爸和新妈妈回来了。
他们带她回到以前住的地方。而她却忘记带走她的彼得。
她童年的梦,就此遗落。
遥远的过去在她愈走愈远时,也逐渐地被遗忘了。
成长过程中的伤痛,也许如今看来也已不再是伤痛。
但是受过伤的地方,是否还隐隐藏着一块没有愈合的疤?否则如何解释偶尔低潮时,内心那一份无以名状的疼痛?
不知道是阳光还是脸上那湿湿滑滑的感觉叫醒了她?
笆舜知挣扎地睁开眼皮,对于突然凑近她脸庞的那张白底上有着黑色圈圈的脸孔感到一阵茫然。
家有贱狗?
好半晌,她才弄清楚那不断舌忝着她的东西……是小牛!
她惊得半坐起来,看着那往她胸口蹭了过来的小牛头颅。
“哞——”妈妈、妈妈——
小牛圆滚滚的眼睛亲爱地看着她。
“哦,早安。”甘舜知温柔地挪开它的头。然后看向眼前那个穿着长靴拿着套牛索走了过来的男人。打招呼道:“哈罗,牛仔。”
利海粟用手指点点帽檐。“你真早。”看了看四周,再瞄了眼她背后被压扁的草地。他瞪大眼睛。“不要告诉我,你昨天晚上睡在这里!”
也许是蓝蓝的天空和晴朗的天气让甘舜知心情很好。她咧了咧嘴。“假如我说是呢?要付费吗?”
利海粟很故意地皱了皱眉头。“我看看,你把我的土地当成你的床,又把这么漂亮的青草当成床垫,简直像是在饭店里开房间了,虽然没叫客房服务,也是要付费的。”
笆舜知很有开玩笑的心情。“付你一头牛怎么样?”指着在她身边玩耍的小牛。
利海粟摇摇头。“这头牛不行。它是我的,你不能拿我的东西来抵帐。”
“但是它叫我妈妈。”
话才出口,小牛似乎听得懂甘舜知说的话似的。连连哞了好几声。
看得两个人都笑了出来。
当他唱出“一只牛要卖五千块”的闽南语歌谣时,她差点又笑到阵亡。
他伸出一只手拉她站起来。
笆舜知将手放进他的手心里。突然为他手掌心传来的热度感到讶异。
她仔细地看着他黝黑粗糙的手。
他的手好大,好暖。正是一双她梦寐以求的手。
每次当她满怀希望地将自己的手放进一个男人的掌心里,总是渴望能被扶持、被宠爱、被尊重。然而期望愈高,失望也就愈大。她总是遇人不淑。
因此对眼前这一双梦寐以求的手,她不愿意期望太多。
看着他温暖的笑容,她轻声地问:“利海粟,你有没有什么梦想?”
利海粟有些讶异地愣了愣。但随即用他的一号笑容来掩饰那短暂的错愕。“有啊,怎么没有?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梦想的,不是吗?”
“是吗?”她微笑地看着他。“好不好说一个来听听?”
“想听?那有什么问题。”他说。“我国中的时候,梦想追到我们班的班花。”
“结果怎么样?”
利海粟咧开嘴,露出一口白牙。“结果她变成我第一个女朋友。”
“还有呢?除了你国中时的这个梦想以外?”
他耸耸肩说:“高中时,我梦想追到学校里的校花。”
“结果怎么样?”
炳哈。“结果她变成我第二任的女朋友。”
他闪烁的眼神让甘舜知怀疑起他说的话的真假。“让我猜猜,你大学时大概也梦想追到大学里的校花。结果她变成你第三任的女朋友?”
利海粟玩世不恭的眼神突然收敛起来。他转过身,不让甘舜知看见他脸上的表情,说:“不,她变成我第一任的老婆。”
笆舜知看着他突然僵起来的臂膀。担心自己说了不该说的话。触到了别人的伤心事。她担忧地伸手搭住他的肩膀说:
“你别难过,现代的人离婚是很普遍的事,不管你们过去是为了什么原因分手,事情已经过了,就不要回头看。”
原本,他转过身去,是为了不让她看见他恶作剧成功的笑容。却没想到她会信以为真反过来安慰他,让他斜挂在他嘴角的笑容自动逸去。
他觉得……她的声音里有一种伤感。
他听的出来。
当他转过身来,看进她来不及设下障碍防卫的眼底时。他粗糙的手指轻轻抬起她的脸,仔细地审视。
笆舜知微笑地问:“怎么,有眼屎吗?”如果有,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任何一个有数养的男人都不应该在女人还没刷牙洗脸时出现在她面前。
然而他意外地没理会她的玩笑。只是摇头道:“你眼里有伤痕。”以前他怎么没注意到?
她这一双眼,总是在笑。因此不容易被人发现,她的伤痕是往最深处藏。
而他之所以能够这么轻易地发现,是因为他自己也有一双像她一样的眼睛,每当他站在镜子前面时,总是无法逃离那双洞悉一切的眼睛回视着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