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桐一针见血地问:“是『不可能』,而不是『不愿意』?”
“什么?”智美愣了一愣。
安桐倾身问了一个她刚刚就一直想问的问题:“智美,我问你喔,假如教你再回去跟那位庞先生一起生活,你愿不愿意啊?”
智美连考虑都不考虑。“我为什么要回去?我结婚不是真的为了结婚耶,我是为了自由、自由!”
“嗯。”安桐手肘支著下巴。“自由、自由,多少罪恶假汝以生。”罗曼·罗兰的名言。
“什么?”智美没听清楚。
“唉,你还真是不自由,毋宁死。”安桐下了个评语。
“什么?”这回智美是不确定。
安桐不理会智美的抗议。她看著她,说:“智美,我再问你一个问题。你跟那位庞先生一起生活了一个月这么久,对你而言,他在你心中的意义依然还是跟一开始一样,纯粹只是一个单纯的合作对象而已吗?他在你心中究竟算是哪一根葱?”
葱?安桐渐进式的询问,让智美沉默了半晌。博佳於她而言,究竟算是什么?
见她沉思良久,安桐道:“是不是很难回答呀?”
智美点点头。“是有一点难。”
安桐循循善诱道:“你觉得他重不重要?”
智美模模下巴。“难说。”这题目好像不适合设计成二选一的选择题。
“不重要?”
“不。”
“那么是重要?”
“也不。”
“智美!”安桐太想知道答案了。
智美低著头,把玩著精罐里的小汤匙。许久,她才开口道:“博佳他……他算是我一位……很特别的朋友吧。”
“朋友?”这隐含著什么特别的讯息吗?
“啊,是的,一位特别的朋友。”智美点点头,自己接受了这样的答案。
安桐露出一抹微笑。“我觉得你应该要再多花点时间好好想一想这个问题。智美啊,基於朋友的立场,我不得不提醒你,人是会改变的,有时候时间久了、立场转移了,很多坚持可能都是无谓的,说不定再过几年,你就会真正想结婚了也说不定。”
智美挑起右眉。“这我可不敢确定。”
安桐笑道:“所以我才说是『说不定』啊。”
智美用表情表示不以为然。“不会的。”
安桐也不介意,她比较关切的是,“现在你跟那位庞先生算是处於分居状态吧,以后有什么打算?”
“没什么打算。”智美淡淡地道:“维持现状就是目前最好的打算了。”
“如果你以后遇到一个让你想结婚的人,你怎么办?”
智美与博佳讨论过这个问题,她说:“不管是谁想结束好重新开始,我们都会放对方走,感情上,我们不干涉对方。”
“这样做有意义吗?”安桐不解地说:“到底,你还是没有得到真正的自由啊。”
智美耸了耸肩,“自由也是有限度的,我很满意我现在所得到的,目前,这样就够了。”起码亲友不会把她当商品一样到处推销了。在他们眼中,她是已经“出清”的存货。
“是吗?听起来你对自由的标准认定好像又比前一阵子降低了。”安桐微笑地说。
“有吗?”智美一点儿也不这认为,她还是以前那个童智美啊。
安桐看著她,别有深意地说:“我怕你是当局者迷。”
“迷什么?”智美笑问。安桐这说法有趣,她想听听她怎么说。
“你有没有想过,可能你忽略了最重要的一件事情。”归结先前自智美处所听来的总总资讯,安桐画龙点睛道:“你素来冰雪聪明,智美,你想想看,倘若你真的只是将那位庞先生视为一个追求自由的合作对象,你又何必一再强调你们之间的『不适合』呢?”顿了顿,她说:“除非你对他有感觉,你是吗?——不,不用回答我,你自己心里清楚就好。”
智美的表情由困惑到深虑,安桐拍拍她的肩说:
“我有个采访,先走一步,下次再聊。”她祝福智美能够看清楚她真正需要的是什么,希望她幸福。
安桐转身大步离去,智美的思绪犹自纠缠在安桐的问题中。
她为何如此介意她与博佳之间的不适合?
这个问题,智美一时无法回答自己。她足足想了三天,在逻辑、哲学与种种情感因素中来回穿梭寻觅,她终於找到了答案。
一开始,只是注意到两人在生活方式上的差异,但开始将这些差异化为主观上所认定的“不适合”,却是因为对他有了意料之外的感觉。
因为对他有感觉,所以才会注意到两个人之间的不适合。
而一再强调他们的不适合,纯粹是为了不想让自己无法在婚姻里即时抽身,故需时时提醒自己,以免不小心忘记,一失足成千古恨。
天啊,是什么时候开始的?这又是怎么发生的?
她……她竟然喜欢上庞博佳了?!
而她甚至想说服自己,他对她来说只是一位“特别”的朋友。
她真蠢,竟然让这种事情发生,在他们的合作关系里,最不需要的就是爱情来搅局了。
怎么会这样呢?
智美想了许久,认为这不能全怪罪自己。
就跟她告诉过安桐的一样,博佳本来就是一个很容易让人对他产生好感的人。所以她会喜欢他,也就没么好震惊的了。
这个男人人见人爱嘛!她也有可能是一时给迷惑了。
智美不自觉地咧开嘴笑。
傍自己作了一番心理建设,能够面对事实之后,接下来,她得好好想想往后应该怎么办?
☆☆☆
虽然回到自己的公寓里已有一段时间,但智美仍然不时会想起住在郊区的博佳。与苏安桐的一席长谈,挖掘出太多太多她过去从未想过的问题,她发现她似乎更加挂念她的合夥人了。
第八天,回到城市里已经第八天了,她开始想念他的好厨艺,想念他为她特调的鸡蛋牛女乃,想念他家里床铺上的薰衣草香,也想念他那一扇可以看见日出的大窗。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天际,窗内的人开始觉得这一夜恐怕不容易入睡。
☆☆☆
博佳已经下山回家来了。
罢回来的那时候,餐桌上、花园里、客厅的沙发、书房中、以及主卧室的那扇迎接日出的大窗……屋前屋后、屋里屋外的每一个角落,似依稀可见一个长发垂在腰后,笑语盈盈的窈窕身影在屋里四处游荡。
博佳费了好一番气力才将那身影驱逐出脑海。
他知道她会离开,但当他从山上回来时,开门的那一刹那,他心底依然有一些期待能够在屋里见到她,但她走了。
他不确定智美是什么时候离开的,但她已经不在了,她带走所有的东西,独独留下他交给她的房子钥匙以及她留给他的回忆。
他记得智美在这屋里活动的每一个细微的动作。他记忆之深,连自己都感到讶异。
他尤其想念她的咖啡。
但她已经得到她想要的一切,她不会回来了。
窗外,一轮明月高悬在天际,窗内的人开始觉得这一夜将不容易入睡。
☆☆☆
躺在床上辗转反侧了好一会儿。
智美睁开眼睛,看见床头闹钟的时间指著凌晨两点十五分。
她睡不著。就跟昨夜、前夜、大前夜一样,她失眠没有办法入睡。
拉开床头柜,取出两颗安眠药,又倒了杯水放在床前。
她一向不随便吃药,但没办法,还是得吃,不然睡不著,白天会没精神工作。
犹豫地看著手掌心的白色药片好一会儿,吞了一口水,正要将药片配水服下的时候,眼角瞥见床头上的电话。
瞪著那具电话良久,心底在电话与安眠药中挣扎,最后,她丢开药片,改捉起话筒,在改变主意前迅速地按下了几个号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