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看见我笑,警察局里的叔叔伯伯阿姨都过来模我的头,夸赞我好勇敢,说我“真是坚强”。
突然间,这句话让我有了不好的预感。
丙然,才过没多久——根据警察伯伯的说法,距离我被他们英勇地从歹徒的手中营救回来的时间才一个小时不到。
一个小时不到的时间,我的父母从“西线无战事”变成“战地钟声”——他们把我丢到一旁,在警局里就大吵起来。
“我把女儿交给你照顾,结果呢?一个好端端的孩子,你照顾她照顾到让她被绑架!你是这样当人家爸爸的吗?”
妈妈离婚后是不是又去练声乐了,不然声音怎么愈来愈拔高了?
我不由得掏了掏耳朵。
“光会说我,那你又是怎么当人家妈妈的?楚歌今天被绑架全是我一个人的错吗?也不想想自从我们离婚以后,你回来看过她几次?我每天忙著工作赚钱养家,我给她吃好的、穿好的、住好的,难道还不够吗?”
爸爸的狮子吼也愈来愈厉害了。都跟妈妈分开那么久了,不但没有一点退步,反而还精进了不少。不晓得是不是私底下有在练习?我不禁猜测。
警局里的警察叔叔伯伯阿姨们都被他们这突来的争吵给吓愣了,一时间竟没有人去劝架。
好奇怪,有事情为什么不能坐下来,两个人心平气和地谈?
印象中,他们也曾经有过和平相处的甜蜜时刻啊。
还是根本没有这回事,是我记错了,这只是出於我的想像?
大人的事情,我不懂。
可他们又老是告诉我说,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如果我已经不是什么都不懂的孩子,那么我应该也是个“大人”了,可为什么他们的事情,我还是不懂?
他们继续堂而皇之地在别人的地盘上演“战争与和平”。
妈妈冷哼一声,不屑地说:“你以为我不想看女儿吗?我是不想见到你!我们才离婚不到一年,你就另结新欢;不到一年,又多了一个儿子。别以为我不知道你怎么想的?有了儿子,你心里还会有你女儿的位子吗?”
爸爸胀红著脸吼说:“『你女儿』、『你女儿』,我女儿就不是你女儿吗?你还是没半点长进,凡事就只会怪我,如果你觉得女儿跟我,你不放心的话,乾脆楚歌就去跟你住好了!”
“那好啊,楚歌以后就跟著我啊,我再也不信任你会好好照顾她了!等我把我那里打点好,我就把她接过去,你一辈子都别想再见到她!”
“不让我见她?你最好省省力气,当初是你自愿放弃楚歌的监护权的,就算我真的让楚歌跟了你住,我爱什么时候见她就什么时候见她!”
“你——”
呃……我才刚历劫归来耶,有必要这么急著吵架吗?
我专心地喝著警察阿姨倒给我的牛女乃,不想看到警察叔叔伯伯和阿姨不时朝我投来的同情眼光。
杯里的牛女乃喝完了。我抬起头,把空杯子拿给警察阿姨。
“我可以再喝一杯牛女乃吗?”肚子好饿。
好心的警察阿姨点点头,立刻从我手里拿了空杯去倒牛女乃,这次还多带了几片苏打饼乾回来。
我一边啃著饼乾,一边喝著牛女乃。
想要关起耳朵,但耳朵不像眼睛,可以说关就关。
如果耳朵可以像眼睛一样关起来,那么就可以选择要听什么、或者不听什么了,多好。
为什么上帝造人的时候没有考虑到这一点呢?
这个世界上一定有很多声音是我们不想听见的吧?
我想一定是亚当的错。
假如夏娃真的是亚当的一根肋骨,难免会遗传到亚当不良的基因。
我听见妈妈尖声地喊:“楚浩远!你是个混蛋!”
耶,爸爸是个混蛋,那我不就是个小混蛋了?
爸爸口不择言地吼回去。“我若是混蛋,那曾嫁给我的你——高盈月,你也好不到哪里去!”
哇,真相揭晓——原来我们一家都是混蛋!
妈妈一气之下,往我冲了过来,一手用力地捉住我。
吃了一半的饼乾没抓牢,掉在地上。
“楚歌,你跟妈妈走,以后妈妈照顾你。”
妈妈捉得我的手好痛。
“笑话!你自己都照顾不好自己了,还想照顾女儿。”
爸爸捉住我另一只手,也好用力,好痛。
牛女乃杯掉了,也没有人管它。
“跟妈妈走!”
我被拉往右边。
“爸爸带你回家!”
我被拉住左边。
右边。
左边。
痛——
我皱起眉,细声道:“不要拉了……不要拉了好不好?”
没有人理我。
我只是他们吵架的筹码。如果没有我,他们还吵得下去吗?
啊,难道说……这一切都是我造成的?
原来……他们都没有错,错的人是我。
“楚歌,你一向独立,你自己决定,你要跟爸爸,还是跟妈妈住?”
“楚歌,你说,说你喜欢跟爸爸住,你喜欢你的新妈妈,她比你妈妈好多了。”
这是个迟来的问题。当初离婚时,他们从没问过我的意见,现在突然问,没有心理准备的我,有些措手不及。
让我想一想……
“楚浩远,你不要做人身攻击!”
“记住!这一切是你开的头——”
吵吵吵,只会吵,也不看看这是什么场合,丢不丢脸啊!
“都不要说了!”我大声叫了出来。
我决定了。
我把右手从妈妈手里抽了出来,再把左手从爸爸手里抽出来。
“楚歌……”他们俩讶异地看著我。
我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没关系……我跟谁住都没关系。”
“楚歌?”
对,真的没有关系。
最好都不要理我,让我一个人住。我不需要人照顾。
我仰起脸,看著他们,有点哀伤,但是很确定地说:
“没有关系,不要为我的事吵架,我没有哭,我很坚强。”
☆☆☆
一直以来,他们都说我坚强。
总算,我慢慢地长大了。
上国中的时候,我被分配打扫厕所,结果一扫就扫了三年,原因是因为我比较坚强。
或许坚强的人注定要多灾多难,不过我觉得纳闷,扫厕所跟坚不坚强有什么关系?
这个问题我一直想不通,但我知道,当一个富同情心的男孩同时爱上两个女孩时,最后被放弃的,总是比较坚强的那一个。
十七岁的纯纯初恋就这样无疾而终因为我比较坚强。
他的说法是:“楚歌,你一向坚强,没有我,你还是可以活得很好,但是她不行。”
想当然耳,这个“她”,就是另一个女孩。
分手时,我只是耸耸肩,佯装不在乎地说:“没有关系,你走吧,我会坚强活下去的。”
其实并没有活不活得下去这种问题我这样说,是不想伤他的自尊心。他看起来很需要我向他挥一挥衣袖,好让他不带走一片云彩。
我顺了他。
对我来说,分手这件事就像跌倒一样,不管有没有人扶你,最终你还是得爬起来,毕竟不能因为没有人扶就一辈子趴在地上!
会这样想,也许是因为我真的像大家说的,很坚强。
也或许是因为,我可能不是很爱他。
当初与他交往主要是一时新鲜,而且有人陪的感觉很好,短短几星期的交往过程里,还是有放进一点点感情的,至於有没有爱,我不知道。
这个问题问我最不适合。
有没有人可以回答我,什么叫做“爱”?
我不知道什么叫。
所以我可能有一点爱他,不然不会答应他的追求。
但也不可能非常爱他,不然不会轻易答应分手……不过,这也难说啦。
反正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不弄清楚也不会死。
因为没有迫切需要,再加上偷懒,所以这个问题我并不常去想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