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也笑了。“思想跟行为是两码子事,我是不左也不右的独行客。”捉了把我的头发,他说:“瞧你,一团糟。”
他扯痛了我的头皮,我连忙拉回头发。“对於一个半年没上美容院的女人,你能苛责她什么?”
他给了一个答案:“真懒。”
我才要反驳,但肚子里雷鸣似的咕噜声在我们之间突兀地响起。
他又挑了挑眉。“你该不会连吃饭也懒吧?你比上回我见到你时还瘦,想当树也不是这样。”
我抗议道:“我不用想当就已经是树了——姓齐的树。而且我没有连吃饭都懒。”只是长期旅行在外太耗费精神和力气,用掉的体力远远超过我所能补充的。
他看了看表。
我问:“在等人吗?”
“对,他迟到了,我想我已经等得够久了。”然后他问说:“要不要一起吃个饭?”
这是个不错的建议,但此刻我一心想回头去刚刚那家面包店消费,於是我摇头说:“不了,我要去买面包。对面有家面包店,我刚刚原本要进去的,但我在那家店的橱窗看到了你。”
他望向对面去,说:“你确定你要为几块面包放弃一桌子道地的法国菜?”
我看著那家面包店,意志坚定地点点头。毕竟,远水救不了近火,我饿得发慌,买面包是填饱肚子最快的方式。
“真可惜,”他惋惜地说:“我认识的那个厨师堪称法国料理的第一把交椅。想想,在灯光、气氛极佳的餐桌上享用一餐让人连盘子都想吃掉的美味料理,又不用花半毛钱,我真不敢相信有人会为了随处可见的面包放弃这样难得的机会。”
他真下定决心要让我陷入两难了。
“我……”我看了看面包店,又看了看高朗秋,犹豫地说:“要不然,我们先去买几块面包,再去吃法国料理,你觉得怎么样?”
“你有那么大的胃可以容纳全部的食物?”
我说:“我饿得可以吃下一整头牛。”
他怀疑地说:“如果你吃了点心以后,吃不完正餐呢?”
“那么顶多换我请你嘛。”
他妥协了。“好吧,去买你要的面包。”
他一同意,我几乎是飞奔地跑向面包店。
§§§
罗亚的确是个顶级的法国籍厨师。
他非常、非常的年轻,很难相信二十八岁的他做菜的功力已有六十岁老师傅那样纯青的火候。
他在亚乐区一家名叫“幻觉”的饭店担任主厨。见到高朗秋的时候,他非常热情地拥抱了他一下,然后他注意到我,花了三分钟左右的时间将我从头到脚打量一番,然后笑眯眯地给了我一个比给高朗秋更热情的拥抱。若不是我阻止,我怀疑他会给我一个热吻。
之后,罗亚用法语跟高朗秋交谈起来,并且不时地朝我投来好奇与暖昧的眼光。我虽然不懂法语,但我觉得他们的谈话跟我有不少关联。
这种全世界共通的肢体语言,让人一看就明白,他显然以为我是高朗秋的什么人,并且正在调侃他的朋友。
在罗亚第三次用那种令人费解的眼光看向我之后,我忍不住扯了扯高朗秋的手臂,用国语告诉他:“随便你们聊什么,但是别扯到我。”欺负我不懂法语,我就说国语把你欺负回去。
斑朗秋笑著说:“想知道罗亚对我说什么吗?”
“如果是很令人尴尬的话,不必告诉我。”
他露出不怀好意的笑。“我不知道这算不算尴尬——罗亚是问我,你是不是我的女人。”
这家伙,他比罗亚还令人尴尬。我的脸无端发热起来。“告诉他,我不是。”
他耸耸肩,说:“我也是这么说的,但是……”
“但是什么?”
“他不相信,於是呢……”
“於是怎么样?”
他摊摊手,说:“我说,如果你不信的话,你尽可以去追求她。”
我瞪大眼。“你别开玩笑了。”
他一脸无辜地道:“我总得证明我们的『清白』。”
我咬牙道:“谢谢喔!”
他拍拍我的肩,说:“别生气,这家伙人不坏,只是对东方美女情有独钟而且他不像澳洲土著一样只喜欢胸脯大的女人。”
我用力瞪他一眼,更大声地说:“谢谢喔!”想想,我又补充一句:“你不能把34D称作『小』。”
他饶富兴味地看了我一眼。“我知道,我也没说他不喜欢。”说完,他咧嘴一笑。
他的嘴巴真的、真的太坏了!
我气得捶他。“谢谢喔!”讨厌。
他哈哈大笑出声。
这回轮到罗亚把他拉到一旁说话了。
我警告他说:“不准你乱翻译。罗亚会说英文吧?我会自己问他。”
法国人泰半懂得一点英文,只是他们的骄傲让他们认为法文是世上最优美的语言,而排斥带有腔调的法语和外文。不过我想罗亚会很愿意用英文跟我交谈。
他笑说:“放心吧,小姐,我一向尊重原文。”
“谢谢喔!”我翻了翻白眼,开始怀疑为了吃一顿顶级法国料理而跟著高朗秋来到这里究竟正不正确。
后来,罗亚的厨艺消除了这一点疑虑。
斑朗秋没夸张,我真的差点把盘子都吞进肚子里。上回在台北请澜沙吃的那一餐已经是非常好吃的了,但跟罗亚的比起来,根本就无法放在同一个天秤上衡量。
罗亚的手艺真的没话说。
吃著“紫苏局虾”的时候,我差点没感动地说:我可以为了罗亚的手艺嫁给他。幸好我没真的说出口,毕竟吃饭归吃饭,感情归感情,这可是不能弄在一块的,何况目前我并不是真的想那么做。
我唯一能做的只是低著头猛吃。
§§§
在罗亚的餐厅吃了顿令人回味无穷的晚餐后,我开始觉得有些疲倦,便向罗亚告辞。
罗亚追著我问什么时候再见面,我呵呵一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只得支支吾吾地说:“唔,我才刚来,还会在巴黎待一阵子……”
斑朗秋在这时笑笑地插了一句话:“她的意思是你随时可以去她下榻的饭店找她。”用法语。
什么?只见罗亚笑容满面地在我手背上印上一吻,我睁大著眼看著高朗秋,疑惑他究竟跟罗亚说了什么。
一离开餐厅,我立刻就问:“你刚刚跟罗亚说了什么?”
他笑著告诉我他叫罗亚随时来找我,我愣了愣,然后说:“以后别再这么做,我喜欢罗亚,不想伤害他。”
他静静看了我一眼,说:“别担心,他不知道你在哪里下榻。”
我不以为然道:“他难道不会问你?看来我最好别让你送这一程。”
他笑道:“别担心会伤害罗亚,他顶多只是会有点失望。”
我喃喃道:“最好连失望也不要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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斑朗秋送我,我们搭了一段地铁,觉得肚子撑,便下车走走,帮助消化。
晚上十点以后,巴黎的夜生活才正要开始,沿街璀璨的灯光将这城市装点得耀眼辉煌。
老早想去看看红磨坊的夜总会,但今天实在太累,还是乖乖回旅馆休息的好。
大街上并不安静,白天那种随处可见的悠闲步调仿佛消失不见了,热闹取而代之,甚至可以说是喧腾的。但与高朗秋并肩走在一块,我的感官全然无法正常运作,那些令人目眩神迷的场景和喧闹的声音仿佛被一道透明的墙隔离,我唯一能够清晰感觉到的,是身边这个男人的吐息。
在我们之间存在著一种必须立即打破的迷咒,我以为我会先开口说话,但他早我一步。
“自从上回在机上遇到你,也已经过了半年了,这半年来你回过台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