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外,她的确也不是威尔爸爸和茉莉妈妈亲生的孩子。
她不是丑小鸭,长大后眼睛和头发都没有变色,她是个东方人,是被收养的小孩。
很小很小的时候,她走失了。威尔和茉莉在异国一个拥挤的市集里发现她,直到确定没有人来寻找走失的孩子,他们把她带回自己的国家,收养了她,还给了她一个名字。
亚蓓想,那个时候她一定还很小。可能只有三岁,可能更小一点。三岁以前的事她完全没有印象。
她只记得她曾经身陷在一片黑暗之中,当她睁开眼睛时,威尔和茉莉的脸就烙印在她心底。
在这个世界上,她不确定有谁会比他们还要爱她。
找不到回家的路对她来说并不是非常要紧的事,毕竟她的泰半岁月都在加拿大度过,而走失之前的那段时间太短了假设真的是走失,而不是被遗弃的话——对一个稚龄的孩子来说,那段时间短暂得甚至无法让她记住母亲的脸。
然而她毕竟走失过,她曾经是另外一个人,有另外一个截然不同于现在的身分背景,这使她无法放开过去那一块小小的空白,专心建立她自己的未来与现在。
对于一个曾经迷失的孩子来说,这种感觉并不很好。
这种感觉就像是,你知道你现在是什么人,你也知道你以后大概会成为什么样的人,但独独对过去,却一无所知。
彷佛在过去的记忆里迷了路,依稀记得家中的门牌号码,但是,找不到回家的路
不是遗忘,只是想不起来。过去的记忆深处像是弥漫了一层薄薄的白雾,有些东西确实存在,但又始终看不真切。
而愈往深处探寻,雾,就愈浓。
比起那微不足道的三年,她在威尔家度过的这二十三年岁月才是她整个人生最重要的阶段。但是这些小困扰统合起来,就成了她心上一块石头,她始终无法当作它不存在,然后一切重新开始。
她没有办法用简简单单一句“我愿意”,就收拾起一切过往,然后就此跨入人生的另一个里程碑——婚姻。因为她总觉得,现在的她还不够完整。
每个人字典里的“完整”似乎都有不同的含意,每个人所谓的“圆满”可能也都各不相同。
有的人平平淡淡过一生就觉得很满足了,但有的人就会选择比较轰轰烈烈一点的方式。
这二十几年来,她的人生一直都过得很顺遂。她是很安于平淡的那种人,她现在的生活很平淡,她未来的生活大概也可以继续如此。她唯独无法平淡的是她的过去——
偶尔她会绞尽脑汁强迫自己去回忆,尽避结果常常只是一片空白,但偶尔她也会作梦。
有一些片段式的、残缺的画面会出现在梦境里,然后她会自梦中醒来,将现实跟梦境混淆在一起,久而久之,她无法分辨在她脑海中的那些浮扁掠影,究竟是梦,还是真的存在过?
就像小白猫一样。她不知道牠是真的曾经存在,抑或只是出于她的想象?
对于一个曾经迷路,而今尚未找到回家的路的人来说,不管她年岁再怎么增长,她的心里有一块地方,永远都会是个无助的孩童。
她竖起耳朵想在空气中寻找银铃铛的声响,但是空气中除了光和庆,什么也没有。
“所以妳拒绝了席斯的戒指。”伊莉莎想象那个景象。“我想他一定很伤心。”
“那天他脸色的确不太好。”可能跟晕船也有关系。
童年好友伊莉莎至今还是她的好友,在医院担任心理治疗师,从事儿童心理治疗的工作。亚蓓曾经跟她谈过她的梦。
伊莉莎认为那些片段式的梦境很有可能跟亚蓓三岁以前所发生的事有关。
幼童在三岁前的记忆常常会随着成长而逐渐隐入深层的潜意识里,并在日后以梦境或想象的方式变相地浮现。
伊莉莎觉得小白猫可能也是亚蓓潜意识中的一环,但事实是否的确如此,她也无法给予肯定的答案。
两年前亚蓓受聘于纽芬兰政府到岛上从事海鸟观察的工作,两人见面的次数减少了,但是她们的感情还是很深厚。
而只要她回到加国本土,她们一定会想办法聚一聚。
“不过他这人做事情一向有些傲慢,让他尝尝挫折感未必不好。”伊莉莎中肯地分析。
“妳想我是不是有点傻?”
“如果我说妳傻,妳会改变主意?”
亚蓓微笑。
“这不就是了。”威尔和茉莉都同意了,伊莉莎也只能无奈地摊摊手。“妳打算从哪里开始找起?”
亚蓓摇头。“我不确定,不过我可能会从香港开始找。威尔和茉莉是在那里发现我的。”
“香港吗?那颗东方明珠?”
“嗯,如果在香港找不到线索,我会到台湾,这几年加拿大的台湾留学生不少,有一次有个台湾女孩以为我是同乡,说不定我还真的是。”
“是吗?提到这个,我倒觉得东方民族看起来好象都一个样。”睁大眼睛细细打量亚蓓。“妳确定妳不是日本人?”
“很难说。”亚蓓道:“不过我华语说的比日语流利多了,可能跟血缘也有关。”
想了想,伊莉莎又问:“如果在寻找的旅途里,妳遇见了一个可爱的男人,妳会拿席斯怎么办?”
好奇怪的问题。亚蓓半开玩笑答说:“那就看谁比较可爱喽。”
真的假的?伊莉莎白她一眼。
若是真的,那席斯就惨了,因为他一点儿也不可爱。他们三人在同一所大学念书,她很清楚席斯的个性一点都不讨喜。
伊莉莎偏过头,只见亚蓓微微仰起头,闭起了眼。
亚蓓闭上眼睛一阵子后又张开,她的眼底充满着坚定与希望。“伊莉莎,给我个爱的鼓励吧。”
事隔多年,在连私家侦探都找不到线索的情况下,亚蓓这趟旅行大概很难能有结果。这是大家心底都很清楚的事,但是没有人能够阻止她寻回失落的那一块拼图的决心。
伊莉莎还能说什么呢。
握住亚蓓的手。“累了就回来,永远别忘了我们爱妳。”
第一章
失去阳光的人
这不有趣。
佟夏森打开他赖以维生的冰箱,发现里头空无一物,连瓶矿泉水也没有。
不信。
再检查过一遍冷冻库和冷藏柜,确定前天下月复的可能正是最后一颗冷冻水饺,半年份的泡面也不知道在什么时候吃完最后一包,整间屋子里彻头彻尾找不到一丁点可以果月复的东西后,他诅咒了一声,甩上冰箱门,摊坐在厨房的地板上。
他已经两天连一粒米也没进肚,此时肚子大唱空城计,再不吃东西他真的会饿死。
他设想过很多死亡的方式,唯独没有想过这一个——这种死法太可笑。
饿死?!在一个奢侈浪费的社会?连水沟里的老鼠都比非洲的难民有营养。
突然,他灵光一闪。
勉强地、有些吃力的,他倚着墙站起来,模索着打开橱柜的门。
有即溶咖啡。太好了。
他抖着手旋开玻璃罐,却发现里头的咖啡粉不仅仅潮湿发霉,而且还长了虫。
“天要亡我?”将整罐咖啡丢进垃圾桶里,他苦笑着走回东西堆得乱七八糟的客厅兼工作室里。
一眼望去二张大大的桌子上堆满了纸张、书本、报纸,以及一台传真机。
蚌人计算机占据了另一张大桌子,周遭也堆满了许多有的没有的杂物,和用过没洗、已经脏了不知道几个礼拜的泡面碗。
穿过的衣服扔得满地都是,地板上有干掉的啤酒渍。
毫无疑问,这是一间名副其实的“狗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