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盼月发现她忘了拿伞,连忙捉了伞追出去。“等等──你忘了伞。”
冷傲霜停下脚步,转过身等易盼月追上。雨水打在她身上,早濡湿了她的衣裳。
易盼月忙把伞握到她头顶上,却发现她早已淋湿。
“笨蛋!药奴是这样教你的吗?一个大夫如果连自己的身体都照顾不好,还有资格救人吗?”天色太黑,她看不清他的脸庞;但依着指间传来的抚触,仍然清楚地感觉得到他的清瘦。
“天太黑了,我送你回去。”易盼月避开她的触模。
冷傲霜笑道:“不用担心我会受到感染,瘟疫虽然可怕,但不是说得就得的。我已经在教导县民正确的卫生习惯,希望可以缓和疫情。你……回去喝婉粥吧。我怎么来的,自然就怎么回去,天亮我会再过来。”冷傲霜将伞柄塞入易盼月手中。“反正我都已经湿了,不必再撑伞了。”
易盼月重新将伞塞给冷傲霜,自己则曝身在伞外。
“我也湿了,一样不需要伞,你拿回去吧。明天也不要来了。”易盼月深深地望了她一眼,眼中有说不出的深情。
他头也不回地奔回医馆,留下冷傲霜一人孤独地站在雨中……
★★
天灾人祸不息,苦的是百姓,头痛的却是县官。
已经无计可施的县尹,竟然搭起神坛向苍天祈求。
也许上天真是有所感应了吧,一连几日大雨的侵扰,竟然在隔日清晨放了一个晴朗。
温暖的阳光,像是蕲州城一道道的生机。
幸存的人民望着久违的阳光,有的竟合起双掌,含泪向日头膜拜。
而这看在冷傲霜眼中,却是一片哀怜。
“天终于放晴了。”李言闻的小儿子感慨地说。“我爹要我读那些四书五经有什么用?城里这么多病患需要帮助,如果我习的是医术,那么我便可以帮我爹救人了。冷姊姊,你说是不是?”
冷傲霜看着这名瘦骨嶙峋的少年,觉得他天资异常的聪颖。
“你爹要你读书自有他的苦心。在现今社会上,大夫郎中的地位一向不高,贫寒百姓也只有应试科举金榜题名,才能飞黄腾达。”
“但是我并不希冀飞黄滕达呀,我只想习得一身高明的医术,以此济世救人。”阿珍不失天真,却颇有抱负地说。
冷傲霜笑道:“当大夫有什么好?说不定你救了一个人,而这个人或许是个无恶不作的强盗,杀人如麻,那么你到底算是救了一个人?还是害了一群人?”
“我……我不知道我救的将会是什么样的人,好人也好,坏人也罢,但我若当个大夫,救人就是天职,救人还须分对方是好人或坏人吗?”阿珍振振有辞。
“不怕救回来的是一只‘中山狼’?”冷傲霜再问。
“那就算是我的命吧。”阿珍憨憨地说。
“你们都是傻子。”冷傲霜柔下了神情,模了模阿珍的头。“你真的想习医?”
阿珍用力地点点头。
“那就跟我来吧。”冷傲霜引他到客房,取出一叠精装书本交给他。“这个给你,相信将来你必会善用它。”
阿珍楞楞地看着冷傲霜交给他的书本。“医方纪要?”
“我习医以来的心得全都记载在这里面,现在我就把它交给你了。”
“冷姊姊──”他从他爹的口中得知来家中作客的两个客人都精通医术,比起爹来,甚至有过之而无不及。如今,这么重要的医书居然要送给他……阿珍突然跪地大声道:“师父在上,请受弟子李时珍一拜。”阿珍连向冷傲霜磕了三个响头。
“你不必向我磕头,我是不收弟子的。送你‘医方纪要’,就算是……一种缘分吧。”★★★
雨虽然停了,但蕲州还是严重缺药。疫情虽然稍微得到了控制,但是已经染上瘟疫的人却愁无药可医。
封城之令未除,购买之药不至,如果再这样下去,这个县一样得走入死胡同里。
“这是最后一分药材了。”李言闻苦笑道。
“吃了这帖,好了就算命大,不好就全看天安排了。”易盼月累得连玩笑话都不会开了。
“蕲州是名药产地,偏偏却不产治瘟疫的药,唉!”李言闻不禁叹道。
“别灰心,说不定明儿个购买的药就进城了呢。”
“如果可以出城,就算是倾家荡产去购来救命之药,亦不足惜,偏偏这城不知何时才能重开?”李言闻抱憾地说。
是啊,如果能够出城的话……易盼月轻轻地合上了眼,竟趴在桌上睡了过去。
“易大夫?”李言闻不知是该笑还是该叹息。
他正想搀起易盼月到一旁休息,却在触及他的身躯时吃了一惊──好烫!
难道易盼月是一直抱病为病人看诊的?
李言闻连忙将易盼月搀至临时放置的床板上替他诊脉,神色顿时大变。
而易盼月却在此时微微张开了眼睛。“我也染上了,是吧?”
李言闻不敢相信地问:“这是……什么时候开始的事?”
“这一两天吧。”易盼月淡淡地说。
“我马上去熬药汁给你喝──”李言闻望着手中最后一帖药说。
“千万不可。我病才初发,一帖药绝对治不好我的。这帖药应该要给其他病人吃,救一个是一个,不要浪费。”易盼月阻止道。
“难道你要我眼睁睁地看你……你们当初实在不该留下来的。”李言闻懊恼地道。
易盼月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这都是命吧。这件事千万别让她知道,疫情才刚稍有控制,还是将我隔离起来,免得又传染给其他人。”
“她……可是指冷姑娘?”
“是,千万不可以告诉她。”易盼月坚决地说。
“不能告诉我什么?”冷傲霜站在门旁问道。
“冷姑娘!”李言闻回头看去,心中一惊。“你什么时候来的?”
“刚刚。不能告诉我什么?”冷傲霜怀疑地再问。她的心中有一股很不好的预感。
“不关你的事,你走开。”易盼月翻过身道:“我有点累,想睡一会儿,你们都走吧。”
李言闻看看易盼月,又看看冷傲霜,最后无言地离开,将空间留给他们两人。
冷傲霜看着躺在床板上的易盼月,一步一步地走近他,竟害怕起自己的猜测。她告诉自己,或许他真的只是累了。
“你──”
“不许碰我!”易盼月拒绝冷傲霜的接触。“不要打扰我,让我睡一觉好吗?”他仍是不忍心伤害她。
“我情愿你真的只是累了而已。”冷傲霜不敢置信地看着憔悴万分的易盼月。
他昔日的谈笑风生到哪里去了?他从前的自信满满又到哪里去了?她不顾他的拒绝,一双纤手抚上了他的睑颊。
“你真笨,为什么这么不小心?”
还是瞒不过她吗?易盼月无力地闭上眼。
“担心什么?瘟疫又不是绝症,况且还有我在呀。”但是,冷傲霜早从吴氏的口中得知药材之缺乏,没有药,就算她医术再怎么高明也无用。
“是啊,有你在,那么就别再掉眼泪了好吗?”易盼月心疼地看着她的泪眼。
“我哪有掉眼泪,那只是屋顶漏水,大概又开始下雨了吧。”
易盼月想伸手将替她拭去泪痕,却在快要碰触到她的脸时硬生生地止住。
冷傲霜捉住他的手贴在自己脸上。“我不怕。”
“但是我怕。”易盼月心急地想抽回手—而冷傲霜却紧紧地握住。
泪,就像断了线的珍珠,一点一滴地流淌而下,不消一时便濡湿了易盼月的掌心。
“别哭,傲霜……”易盼月心痛地道。
第十章
“你睡了吗?”冷傲霜捧着药碗轻摇易盼月的身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