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将它种在这片土地上,上次回来时,已经长成了一大片,没想到一把火连花朵也不肯放过,无情地吞噬掉一切。
他解开缚着盆栽的丝绳,用手指扒开土,将新带回的白海棠种在焦黑的土壤下,然后呆坐在花前许久许久……
回扬州吗?离家八年未回,思乡的感觉倒非那么浓烈。以前跟着药叔行走江湖,药叔死后便一个人,倒也不怎么寂寞;一年回冷傲霜这里一次,也是漂泊日子中所唯一惦念并且不曾忘记的。就像是纸鸢在天空飞累了,总还能寻着线绳回到一个可以栖息的地方。
那么,现在呢?
易盼月蓦地站起身来,走向屋后一片隐蔽的山林。山林后有一片平滑陡峭的山壁,山壁的旁边便是一条细瀑,流水涓涓。听药叔说,她最喜欢一个人在这里闲坐,聆听山泉的声音,吹风看日落。
他抽出腰间的软剑轻轻一抖,宛如灵蛇,银芒闪耀而不夺目。
他轻叹一声,举剑跃起,剑芒四射而下,已成题壁一首──
眉碧峰—忆相逢,水远山高霜华重;
桃花依旧,海棠愁浓,问暮云,何处觅芳踪?
收剑入鞘,易盼月的眼神中似乎透露了某种不为人知的心情。
他还有什么好犹豫的?他告诉自己,如果早已习惯了她的存在,就去找她吧。
★★★
京城南方一处深苑里,隐隐传出低语轻笑声──
“雅安,你听听这首鹧鸪天。”一位粉妆玉琢的小泵娘扯着身边一个侍女打扮的姑娘娇笑。她手中捉着一本词集,似乎正在学书。“雅安,你听喔。醉拍春衫惜旧香,天江离恨恼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楼中到夕阳。云渺渺、水茫茫,征人归路许多长。相思本是无凭语,莫向花笺费泪行──哇,好感人啊,你说是不是?”小泵娘红通通的脸蛋好像一朵含苞待放的花朵。
雅安静静地点头,一张脂粉不施的脸蛋显得有些惨白。
小泵娘又说:“这是晏几道的词,他是北宋的词人,我好喜欢他的词作喔。可惜乐谱已经找不到了,不然我可以唱给你听,我的歌喉很不错呢,连我爹爹都说我唱得好。但是雅安啊,你可千万不要告诉我爹爹我没读经书,反而在看这些诗啊词的,不然我爹爹铁定会骂我的。”
雅安点点头。
小泵娘又说:“雅安,你不识字吧?没关系,我教你。像你这么聪明的女孩儿,一定很快就能学会的。等你学会写字,你就能告诉我很多很多事情啦。”
雅安站在桌子旁,仍旧低首磨着墨。
小泵娘一停下说话,整间书房里就只剩下雅安磨墨的声响。
一撮发丝掉了下来,雅安随手将它拨到耳后,又继续磨墨。
小泵娘突然凑近雅安。“雅安,你今天去过爹的药铺了是不?不然你身上怎么有一种奇怪的香味,好香,像草药的味道,又没那么辛辣,真好闻呢。”
雅安稍稍挪开身子一步,远离小泵娘过分的贴近。
她摇摇头,表示没去过药铺。
小泵娘又道:“你知道我爹可能要娶新娘了吗?不知道有了新的妻子以后,他还会不会像现在这么疼我?我很担心呢。雅安,你会一直陪着我吧?”
雅安沉默地看着眼前的小脸,微微垂了垂眼睑,又继续磨墨的工作。
“哎呀,好了好了,墨汁已经够黑了,再磨下去就太浓啦。”小泵娘连忙阻止雅安再磨下去。“雅安,你今天好奇怪,都心不在焉的。算了算了,你陪我到花园走走吧。”小泵娘说道。
雅安闻言,放下手上的墨条,取来了湿手巾擦掉不慎沾上的墨汁;再将小泵娘扶起来,放在轮椅上,一言不发地推着她到后院的花园去。
是的,这两个人一个足不能行,一个口不能言。
冬雪初融不久,春阳虽暖,但春风拂面吹来,仍不免有些抖瑟。
比了一个取衣的动作,小泵娘点点头。雅安将轮椅推到花圃前,便进屋去拿外衣。
小泵娘一个人坐在迎春花的前头,把玩着将要开放的花苞;但随即,她便被远处回廊的人群给吸引了过去。
“爹!”她朝那群人叫道。
一个中年男人飞快地奔了过来。
“芙儿,你一个人在这?”
“雅安去帮我取外衣过来。”小泵娘解释道。
她这才注意到,除了她爹和一些仆人外,还有一个陌生的男子──他满身漂泊的味道,似乎连发稍都沾染了风尘;而挂在唇畔的那抹笑容,好看到了极点。她心想,怎么会有这么好看的男人?
她意识到自己不便的双腿,羞怯地拉了拉盖住腿部的毛巾,似乎想要隐藏什么。
“芙儿,你的脚有复元的机会了。”叶守兴奋地说。
“爹,你说什么?”叶芙不敢相信地问,生怕她听错或会错了意。她的脚有治愈的希望?在各地的名医皆摇头表示无能为力,甚至连她也准备一辈子当一个残废的人之后,都两年不能行走了,而现在竟有机会能够复元?
“叶兄,能不能治愈还等看看令嫒腿部受伤的程度,我还不能保证──”跟在叶守身后的年轻男子说道。
“这是当然。”叶守首先恢复平静道。“来,我来介绍一下,这位是……”
“叫我无名就可以。”年轻男子道。
“他是无名大夫。这位就是小女叶芙。”
“叶小姐。”无名大夫礼貌地向叶芙点头示意。
雅安抱着衣物从侧廊走过来,只见后院站了一些人!她迟疑地停下脚步。
眼尖的叶芙看到她,可能是因为听到双脚有治病机会的好消息,高兴得想告诉她。
“雅安,你快过来──”
雅安略皱着眉走了过去。
叶芙这么一喊,身边的人都顺势望了过去,而无名大夫也漫不经心地跟着众人转过头;却在望见来人的同时,他看傻了眼……
雅安向叶守轻点了头致意,一双大眼在瞥见叶守身旁男子时,心,不听话地一惊!差点跳出了心口……
雅安低垂下眼,走过他身边,将披风盖在叶芙的肩上。
“爹,我们先到别处逛逛。”叶芙一出声,打破了隐隐中交流的心知肚明。
“嗯,也好。雅安,芙儿就拜托你了。”
雅安微微点头,便推着叶芙离开。
“等一等,你不认得我了吗?”易盼月见她要离去,忙伸手拉住她。
雅安冷着脸,一双冰雪似的眼淡漠地看了看钳住她手腕的人。
“我找了你两年了,这两年你到哪里去了,我一直找不到你。你真的没事,太好了。”易盼月紧紧捉着雅安的手不肯放。
叶芙父女都一脸莫名其妙。
雅安只是冷冷地看着他,又转过脸看向叶芙,似在求援。
叶芙于是道:“无名大夫,雅安不能说话,你是不是弄错人了?”
“她不能说话?”易盼月的眼神不肯离开雅安片刻。
“无名大夫──”叶守疑惑地看着僵持不下的两个人。
易盼月对叶守笑道:“叶兄,她就是我向你提到的那个──”
叶守恍然大悟道:“啊!就是那个──”
易盼月继续被打断的话:“是的,她就是我一直在找寻的那个失散多年的亲人。”
雅安被他紧紧捉着,哪儿也去不了;只好酷着一张脸,死命地瞪着笑脸盈盈的易盼月。★★★
“你要去哪里?”易盼月挡在门口道。
雅安瞪了易盼月一眼,转身进房。
“现在你是雅安还是冷傲霜?”易盼月踱步跟了进来,直直盯着床边的人。
雅安依然不说话。
“真的一句话都不肯说?你就这么讨厌我?”易盼月走到床沿,蹲与雅安平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