药奴闻言不禁苦笑。“那么,就请您救救那孩子吧。”
说罢他便当着冷傲霜的面将身上的匕首毫不迟疑地刺进自己的胸口,动作快得连冷傲霜都来不及阻止。
易盼月一走出石室见到的就是这样的场面──鲜血自药奴的胸前喷出,染红了冷傲霜一身的青衣,也染红了白皑皑的雪地。
“无名爷爷你这是做什么?”易盼月是听到室外的交谈才勉强走出石室的,却没想到竟会见到这样一幕血腥的场面。
他跌跌撞撞地冲过去,想要扶起倒在血泊中的药奴,无奈体内蛊毒又发作,痛得他滚倒在冰冷的雪地中。
冷傲霜已经呆滞了,她举起手拭去那沾在脸上的黏腻,才发现那是鲜红色近乎凝固的血,是从药奴的胸口流出来的。她眼神一转,看到躺倒在雪地上的两个人,多久不曾出现过的心慌正无情地向她袭来。
她奔上前扶起倒在血泊中的药奴,迅速地封住他身上的要穴替他止血。
“你这是做什么呀?”她已经心慌无绪了。眼泪在她眼眶里打转,不知哪来的固执,使她拒绝让眼眶中的冰冷掉下来。
药奴勉强地逸出一抹苦涩的笑。“老奴记得……您一命换一命的誓言……就让……咳咳……就让老奴这条不值钱的命……来换易盼月往后数……数十年的人生吧。”
“你真傻!”冷傲霜再也无法冷如冰霜了。她心焦地一边替药奴止血,一边口无遮拦地怒骂着—再也顾不得那自脸庞滑落而下的是汗还是泪。
懊死!伤口太深、太大,止不住血。
“药叔,你这是何苦?”
药奴勉强伸出手轻抚冷傲霜的脸颊。“咱们百医神宫的人向来不愿欠人恩情的,记得吗?”
冷傲霜在霎时怔愣住……难道易盼月真有恩于药奴?
冷傲霜不情愿地咬紧了牙点头。
“记得……要救他……”药奴的气息转为粗重短促。“药奴……以……后不……不能再服……侍您了……你……要好好活下去──”
“不!你如果死了,我谁都不救,听到了没有?你不准死、不准死!”冷傲霜无法止住药奴大量的出血,她突然站起身奔进石室中,似乎想起了什么重要的事。
片刻,她从石室中冲了出来,手中拿着一只瓷瓶。
“药奴,你不会死,霜儿会救你的。”
她手上拿的正是止血及愈合伤口的良药。
在冷傲霜拼了命的抢救下,药奴没有随即死去;但是匕首入肉太深,伤及内脏,休养一段日子是免不了的。
药奴以自己的性命为注,冷傲霜再如何无情,也无法眼睁睁地看着从小便照顾她至今的药奴在她面前死去。
就这样,易盼月好运地捡回了一条命。
一条阎罗王执意要拘提的灵魂,在冷傲霜的手中被留住了。★★★
“孩子,你知道我为什么一定要救你吗?”药奴的伤势较稳定以后,曾这么问易盼月。
“我不知道。”易盼月摇头道。
他是曾听说过自己曾帮助过无名爷爷,但是他却连一点印象也没有,而他也不认为无名爷爷救他仅止为了“报恩”;隐约中,他总觉得还有什么。
药奴笑问道:“你看我还能活多久?”
药奴已经将近七十岁了,练武的身体虽使他比一般人看起来强健一点,但总是个“老人”了,而凡是人都会死的。
易盼月不明白药奴为何会突然这样问他。他沉思着,考虑该如何回答。
药奴见状,笑道:“盼月,药奴已经老了。”
易盼月这才明白,药奴不是真的要问他他还能活多久,而是另外有事情想告诉他,或者托付他。
“聪明的孩子。”药奴为自己没有看错人感到安慰。在易盼月的身上,有着超乎他年龄的睿智与一种透视的洞悉。
当年,他初次遇见易盼月时,那一双大而无惧的眼早已证明了一切。
“让我来告诉你一个故事好吗?”药奴娓娓地将当年发生在“百医神宫”的一切全说了出来。
易盼月蹙着眉,为这样一桩惨无人道的屠杀感到心酸并且忿怒。
“……她是我最重视的一个人,药奴已经老了,没有办法照顾她一辈子。我救你其实是希望如果有一天我死了,能够有人替我照顾她。”
“霜姊看不出来是个需要人家照顾的柔弱女子。”易盼月开玩笑地道。
药奴误以为易盼月不愿意答应他的要求,忙道:“不管如何,你都得陪伴在她身边,我会把我一身的医学武术都传授给你,等你身体调养好以后──”
易盼月打断药奴师出无端的担心:“无名爷爷,霜姊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这条命是她给的……”
这天夜里,石室中的一老一少,立下了他们一生一世的誓言。
易盼月承诺,他将用一辈子来报答冷傲霜的救命之恩。
待药奴的伤势复元,已是三个月以后的事了。在这三个月当中,易盼月原来瘦弱无比的身躯在刻意的调养下,也逐渐恢复少年应有的健康红润。
冷傲霜因不喜欢突来的打扰,所以没过多久药奴便带着易盼月下山,化名在边关一带为人行医,久久才回冷傲霜所隐居的碧山头一次。
扬州的易家也只曾收到易盼月的信,道明他仍平安无恙,但久不曾见他回过场州。
易家人在遍寻不着的情况下,只好相信易盼月必是遇到了高人异土。
但无论如何,易盼月没有死去对沈银仙以及所有易家人来说,已是最大的安慰。
★★★
采全了所需的药草,冷傲霜摘下了头上的斗笠,就着衣袖擦拭沾上泥土草屑的脸颊。烈日炎炎,她却不急着躲到树荫下避暑,只是背着药篓徐缓地踱着脚步,往断崖的方向走去。
险峻的峭壁上有一棵古松,几日前风大把树上的鸟巢吹落下来,那时她正好走过断崖下,鸟巢就卡在她头顶的横枝上方。里头有三颗圆滚滚的鸟蛋,鸟巢倾斜得厉害,若再风吹草动一下鸟蛋就会掉下来;她才一个迟疑,反射性地伸出手,一颗鸟蛋就滑到了她手上,另外两颗运气不好掉下地,摔得一片黄澄澄、血肉模糊。
凝视着手中幸存的一颗鸟蛋,她抬头望着断崖上方唯一的一棵古松。她拿起了头顶上方的鸟巢,将鸟蛋置入其中,轻身一跃,藉着凸出的岩壁使力,再一个飞身,跃上那棵古松,将鸟巢重新安置在原处;又扯下了几条攀附在松上的藤蔓,结结实实地将鸟巢固定住,临走前又放了一株香草在巢穴当中。因为她的味道已经染在巢穴中,成鸟若发现巢内有人的气味,以鸟的习性而言,它们往往会放弃这个巢穴连同巢内的东西。
她不确定香草的功用有多大,所以她今天才又会到断崖边一探究竟。
她从来就不是一个仁慈的人,但是既然都已经救了,那么就好人做到底吧。
跃至巢旁的树枝上,她探头看着巢中的情况;出人意外的,哪里还有鸟蛋的踪迹?在鸟巢里的,是一只羽翼尚湿的幼雏,还没开眼呢。她在无意中微扬起唇角,不敢伸手去惊扰它,却被小鸟儿突来的鸣叫声吸引住。只见它伸长了颈子,张着黄黄的大口向她讨食物吃。
“真丑!”冷傲霜拿了一只树上的小青虫,丢入雏鸟张得半天大的嘴,有效地封住它的口。
在离开的时候,她仍放了一株香草在巢穴中—才背着药篓子离开。
采药做什么?当然是配药用的。但是冷傲霜不为人看病,她只研究。每研究一种新的医疗方法,或是发现一种新的药草,她就会把它记录在她的“医方纪要”当中,这本书是她习医十多年来的心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