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幕正是令张荣华担心,与月娥交谈到一半,便不顾一切往外冲的那一幕!
张荣华大步冲向她,势必抓住那决定生死的一瞬间。
“不要啊,子琳,你喝醉了!你不能抱着孩子想不开,孩子是无辜的!”他大声吼叫。
十万火急的呐喊,令周子琳不觉回睨,身子亦自然站直转了个弧度,好看清眼前的景况。
不料,她这“莫宰羊”一转,让张荣华救人的势子瞬间扑空。“咦?啊——”
大步来不及收,他脸色一青,一肚子撞上栏杆,重心一失,倏然翻出楼外。
咿!咂!砰、砰!啪——
一楼水果摊的遮雨篷裂出一个人形,风一吹过,被撞裂开来的帆布就“啪啦、啪啦”响个不停。
周子琳眨着大眼睛,根本不清楚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月娥走过来看着楼下,好整以暇地说:“好在我住的是二楼,不像你住三楼,不然他这一下去,没死也半条命。唉,也不知道他在猴急个什么,都叫他别冲那么快了的说!”
说罢,摆出拿他没办法的模样,摇着头走开。
“那是什么?”米米还在用台语指着楼下的人天真地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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健山中医诊所
“从二楼摔下来,只有受到轻微擦伤,年轻人,你还真是福大命大。”
年轻貌美的女中医师,熟练地固定好他包得像条白色金华火腿的右手臂后,笑盈盈地在病例表上填下一些字。
“这样就行了,三天后回来复诊换药,去柜台拿药吧,年轻人。”送客,笑容依旧。“下一位!”
“哪里不舒服啊,老大哥?”
“医生,我的腰最近坐也痛,站也痛,躺更痛!你帮我看看,不知道要不要紧?会不会是人家说的那种什么……脊椎侧弯的?”
“你这可能得去大医院照片子确实检查看看。老大哥,你有没有高血压或是心脏病?”
“没有。”
“没有的话倒是可以进行推拿,我安排推拿师替你推拿一下筋骨,身子会比较轻松活络一些。这样就行了,下一位!”
面对这种混过去的中医生,张荣华不禁有种“前途多难”的不安感。
“你确定我们不去正统的大医院吗?”他问。
抱着米米陪他一起来就诊的周子琳,微微一笑,表情很不自在。“这里挺有名的,应该不需要吧……”她说得很不确定,笑容也很僵。
“……”张荣华冷冷看她,真不知道该说什么。
出了中医诊所的大门,不久后便下起倾盆大雨,打得地上哗啦作响。
雨势大得有点离谱,说有人在你头顶上拿水泼都不为过。
两大一小撑着一把从医院借来的雨伞站在路边拦计程车,偏计程车一辆接一辆从身边飞闪而过,就是没有任何一位司机愿意将车子停下来载客。
“我看我们往前走一段路,或许可以截得到车。”雨声大到几乎盖过她的嗓音,使她不得不加大声音喊着。“米米,你下来用走的,妈咪要拦计程车!”
“我抱好了,雨下得这么大,他个头小容易淋湿。”
“可是你的手……”
“没问题。”他扬唇而笑,温厚的臂膀已经接过米米,米米却在好奇心下,硬是压住他受伤的右手借力攀过去。
“米米!”周子琳及时出声。
“不要紧,没事的。”他露出神采奕奕的笑容,开朗地说道,但当他的脸一转开,立即青白地胀成一团。痛呀……“拦车吧!”
周子琳沉默地伫在那里,目不转睛地端视他,看他怎么也不将脸撇回“正常”位置,她便好奇地循着他脸的方向看去。
她一跟进,他便躲得更远,怎能让她晓得自己是打肿脸充胖子,多没面子啊?两人霎时就在那里兜圈圈。
“叭——”
一阵霸气的喇叭声将张荣华从窘态的一刻拉回。他将注意力从周子琳肩部投跃过去,一辆满载货物的大卡车正以飞驰的速度从他们身侧飞冲过去。
“小心!”
他眼明手快,迅捷扶住她细瘦的膀子在原地旋转半圈,利用自己厚实的身子护住他们母子俩。
哗!
一大片来势汹汹的滂沱水榭,猛地从车轮下激溅出来,再凛然浇下来——从他的头顶。
张荣华不得已眨眨挂满水珠的眼帘,喟然感叹地说:“我发誓……我这辈子从没像今天这么走霉运过。”话才刚说完,背后又是一记水攻,这会儿——
他连裤子都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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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赖在7—ELEVEN店门口一隅的,不是无家可归的流浪狗,而是有家归不得的落难三人组。
张荣华披着一条新买来的大毛巾,坐在7—ELEVEN店面前,身边挨着一起坐的人是周子琳,怀里窝的是睡得梦呓连连、偶尔流点口水的米米,两人手里捧的是依稀冒着袅袅白烟的关东煮。
骑楼外面,雨依然滴滴答答下个不停。
“在我印象中,祖母总戴着一副厚厚的老花眼镜,糖尿病及白内障使她的视力变得很差,必须靠眼镜才能勉强看清东西,尽避如此,她的笑容仍然很慈祥,很有亲和力。我第一次谈自己长大后的梦想,就是和祖母。”
“几岁的时候?”周子琳问,咬了一口猪血糕,嚼得津津有味。
张荣华困惑地凝视她的吃相,再看看那只黑白色掺杂的糯米猪血糕,撇着嘴,尝试地开口问:“这……东西好吃吗?你说它是……血,对不对?”
周子琳咽下嘴里的东西,猪血糕便往他眼前一横。
“吃吃看!”
张荣华被她的举动吓了一跳,没料到她会突然做出如此亲昵的举动,脸颊泛着一片微微的酡红,他迟疑了一秒,盛情难却之下,稍稍张开嘴,用力咬了一口。
周子琳见状,扬唇笑了,表情一时间好不柔美。
“好吃吗?”她问。
齿间流窜的甜美滋味几乎令他着迷,他立刻堆满笑容地点头。“好吃。”
“好吃就好,请继续。”她又吃了起来,催他继续刚才的话题。
“如果我记得没错,那时候我应该才进小学,那天因为被老师揍了一顿,所以一回到家,就缠着祖母宣布我以后一定要当校长,才能整倒那位老师。”
“结果第二天一定一样被揍!”
“你怎么知道?”
“‘江山易改,本性难移’,会被老师揍第一次,就会被揍第二次!”
她当然不会告诉他,国中时她曾因上课讲话,书包被老师从窗户丢出去两次过,说有多丢脸就有多丢脸。
“进入国中就读后,忙着崇拜明星,模仿明星,那时候迷极了好莱坞的电影明星,一有假期就和三五好友千里迢迢跑到好莱坞闲晃,梦想自己和大明星偶尔相遇,进而进入演艺圈。”
谈到那时候的纯真,他自己都忍不住莞尔一笑。
周子琳有些不好意思的笑了。
“有什么不对吗?”
她沉思半晌,才略显羞涩地说:“你的心情我可以了解,我曾经梦想自己是林青霞,有一阵子老在西门町闲逛,期盼有一天星探会突然蹦出来签下我当大明星,得大奖,我甚至想好了颁奖典礼上我要说什么,我要感谢我爸、我妈把我生得这么美;要感谢星探先生,慧眼识英雌,再来要感谢给我演出机会的导演,我才能握着如此意义非凡的金马奖。”她耸肩,补充地笑道:“只可惜,到目前为止,我连星光大道都没踩过。结论,我和你都曾经蠢过!”
话一完,她展颜而笑,越笑越觉得可耻;越与他四眼凝视,越觉得自己行径幼稚,终于忍不住笑得东倒西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