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呵呵,这样还不算是耍我?”她笑眯了眼看她。
太太对这话题不感兴趣,伸手碰触自己的脸颊,继续没完没了地说:“我跟你说,我年轻的时候,人家都把我比喻成白雪公主!电视上的那个叫什么……刘嘉玲来着的港星,我早看她不顺眼,老说自己的皮肤是晶莹剔透,我的可比她好上千百倍呢!”
周子琳虽然还是在笑,但额角的青筋已经硬生生抖了好几下。
“SKII下次若要再找化妆品代言人,不如找我算了!不过我听说人只要一红,个人隐私就没了,一想到这个,我实在无法忍受后面,无时无刻不跟着一大群媒体记者……”
周子琳觉得她整个心脏都在鼓胀,脸上虽然没有特殊表情,但端详妇人的那双黑棕色瞳眸渐渐闪迸出叛逆。
终于在对方又连续轰炸了她的听觉神经长达五分钟之后,她忍无可忍地爆发了——
“告诉你——你想太多了。”她堵住她还未说完的话,嘴角上还是悬着完美的职业笑容。“凭你这种素质,想当广告明星,下辈子吧!我不过是昧着良心赞美你几句,你真以为自己仙女下凡?笑死人了。”
太太骇然咋舌,下巴抽搐了一下。“你……你说什么?”
周子琳忽而垂下唇角,尖苛一瞪,冷冷回道:“臭老太婆,你脸上的皱纹跟外头那条哈巴狗‘哈利’差不多,皱到眼睛都快看不见了!不消费的话,就快滚,别在这里浪费我的时间!”
不吐不快,啊,感觉实在太爽了!
太太一张脸顿时胀成猪肝色,这话对她无疑是最严重的刺伤!
她指着周子琳的鼻子,气得直发抖。“你……你……你竟敢讲出这种话?你们……你们……你们饭店是怎么招呼客人的?难道这就是你们的待客之道?!”她嘶哑地斥喝出来,刺耳的叫声,登时响遍整座大厅。“你们经理在哪里?叫他出来,我要当面跟他理论!”
她故意笑盈盈地,说得慢条斯理。“我们副理正在忙,没空。”
“撒谎!限你一分钟内马上去把他叫出来,否则我就掀了你们饭店的屋顶!气死人了,气死人了,莫名其妙!”她气得脸红脖子粗,高跟鞋在地上跺个不停。
“午安,我就是饭店的大厅副理,请问出了什么事?”
突然间,一位西装笔挺,巍然直立的俊老绅士,适时出现在柜台前。
太太怒气冲天地叫嚣:“你们的小姐口无遮拦的骂人,你说什么事?”
氨理不苟言笑地将视线微微一调,正好瞥见周子琳在扁嘴翻白眼,他立刻命令:“子琳,向这位女士郑重的道歉。”
“对不起,我错了。”
她很配合,二话不说当场鞠躬致歉。
但她鞠得意兴阑珊,一个弯腰动作做下来,明显“心无余,力也不足”,动作亦执拗叛逆,摆明纯粹在敷衍了事。
“气死人了——”太太火冒三丈地暴吼。
十分钟后,周子琳便因她行为乖张、态度无礼、言词刻薄,甚至笑容过分虚假,被叫进副理私人办公室狠训。
可能个性使然、可能职业倦怠,太多的可能了,反正她已不止一次犯下这类错误,副理很清楚她的毛病,所以骂起来也特别顺口。
四十分钟后,被骂完的她,重新振奋精神,弯着嘴角,照旧笑容满面、亲切有礼地站在柜台前。
“小姐,Chick-in吗?”
“是的,敝姓刘,订了一间单人房。”
“请稍等一下。”她笑眯了眼,查询资料。
“请快一点。”
“好的。至于隔壁的这位先生,若您想模一把这位小姐臀部的话,请在这位小姐付完订金之后,好吗?不然我会很困扰的。”
“周子琳!”副理忿怒的声音传来。
是的,这就是她,周子琳!
不知性、不精明、不敏锐、不开朗、不积极、不温顺、不优雅、不体贴,除了一张漂亮的五官与修长的身段外,一无是处!
没错,她就是这样一位虚有其表,思路狭小,不算笨但也聪明不到哪儿去的职业妇女。
下班时间,周子琳踩着两寸高跟鞋,以极快步伐在一群又一群的人潮中穿逡……
台北街头充斥的汽机车废弃烟及整条道路漫飞的工地灰尘,使她必须时而捂住口鼻,避免吸入过多的尘埃。
人群来来往往,她对别人丰富的表情却毫无感觉……
依照旧历算法,过完农历年她就二十八岁了。
基本上,在这短短二十八年青春岁月里,她并未经过什么大风大浪,和正常人一样,由七岁开始便进国民小学接受国民教育,一路读书、考试,然后与十几万考生竞争,挤得头破血流,挤进大学门槛——
表混!
混学分、混成绩、混生活、也混爱情。那时候的她,满脑子少女情怀,非常纯真,非常罗曼蒂克,走在校园里常常做白日梦做得出神。
相较于现在,她的天真纯朴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就剩下一颗衰老的心,为了几万块的微薄薪水,孜孜营营,每天强颜欢笑,甘心做一个敢怒不敢言的逊角,哪怕真的是怒火中烧,气得想喷火,表面上仍必须恭谦有礼,扮上笑脸。
偶尔克制不住,就是今天的下场,被刮耳根子!
十字路口的红绿灯,正好切换成绿色,绕过几台不守规矩的机车,周子琳将皮包换过另一边肩膀,走下人行道绕进种了不少花花草草的小巷子,不觉间,步伐变得愈来愈轻快,双唇的线条亦愈来愈柔和。
远远的,绑着马尾的幼教老师,已经打开幼稚园的大门,笑容满面地站在门边迎接她。
“周小姐,今天比较晚哦!”
“是啊,临时出了一点状况,所以比较晚离开饭店。”她笑应。
小老师向坐在地板上专心玩积木的四岁小男童招手。“米米,看谁来接你了?”
这样糟的工作为什么不换?不,她需要这份薪水,因为——
她有儿子要养!
孩子的父亲是她大学时代的教授,有妇之夫,她几乎是在被“恶意蒙骗”的情况下,相信他未婚,而甘愿献身……
“哈,妈咪!”
无邪而明亮的小脸庞,乍看到门口熟悉的身影,立刻咧开小巧的嘴,扔开不再吸引他的积木,抓起座位上的书包,一路笑嘻嘻地跑出教室,头重脚轻的模样着实让人捏一把冷汗,担心他会不会突然摔跤。
“妈咪!”
他安全地撞进母亲弯迎下来的温暖怀抱,周子琳满心欣悦地抱起他。
“跟小老师说拜拜,我们要回家洗澡了!”
“拜拜!嗯——嘛!”儿子听话的转向小老师,送出一记飞吻,然后他突然对母亲的耳环感兴趣,便不再理会小老师,忙着盯视耳环,观望它晃动的样子。
夕阳余晖慢慢向地表的前方爬行,将行人身影抹在铁黑色的柏油路面上,傍晚的微风吹来,送起了阵阵的桂花清香。
“今天乖不乖啊?”
“乖……”
“老师有没有打?”
“没有。”他很认真地摇头。
周子琳向老师道别后,便抱着儿子乘着这片熔金般的暮云,步上回家的路。
&&&&&&&&&&&&
回到家里有舒适的家具,有冰得凉凉的红西瓜,更有泛着少许烟雾,温度调到刚好的泡泡浴。
不大不小的浴室里,他们母子共用一池热水。
水洗尽了周子琳一身的泥垢和酸痛,她双腿上下交叠在浴盆的一边,放松全身躺在水中,只有这一刻,她才感觉肩膀上的压力轻了许多。
米米试着将湿漉漉的毛巾拧出水来,经过一段长时间的努力,他发现怎么拧也拧不干,干脆不玩了,直接将它甩在浴白边,发出清脆的响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