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吐出来,吐出来就好了!”他口吻急迫,手掌加上力道。
一阵快速拍击后,喉头松了,一口血从我嘴里喷出来,溅得满地点点怵目惊心的鲜红。
那是我的血?心脏不是死了吗?怎么还造得出鲜红血液?
我怔怔地看着地上,常瑄以为我被喷出的鲜血吓到,低声在我耳边说:“不打紧的,只是急怒攻心,休息一下就好。”
他的手贴在我的后心,一股暖流渗进心底。他为我拭去嘴边残血,暖烘烘的安慰,却烘不暖我的知觉。
我不言不语,静静地看着床帏,放弃了。
放弃三爷说的嫉妒骄恣、自私狭隘,放弃天真,放弃追逐阿朔的专一,放弃所有我能想到的东西……都不要了,就当这趟旅程无功而返,就当我从来没有错置过时空。
常瑄看着我冷然的双眸,叹气,低身去清理满地脏污。
他见我了无睡意,低语:“殿下是在乎姑娘的。”
老词了,我早就听厌、听腻。
“殿下不是普通百姓,他做什么都必须以国家为前提。”
为国家娶妻纳妾,真是冠冕堂皇的说词。要是不那么痛,我会挤出一个讥诮笑容。
“太子妃有她的苦,成亲多时,她常暗自落泪。”
所以我是快乐的?是我的贪心造就她的不幸?
懂,连常瑄都来指责我,那么问题肯定出在我身上。我的骄恣任性成了千夫所指,我该死,怎不先秤秤自己几两重,就来招惹人中龙凤。
“姑娘若能设身处地……”常瑄话没说完,门被人自外头用力推开。
进门的是阿朔,他怒不可遏地走到床边,把我整理好放在营账里的包袱丢过来,包袱打到我的肩膀,吃痛。
“你要走!?又要走!为什么?谁让你那么迫不及待离开我!”他爆吼。
阿朔像拉破布那样把我从床上扯起来,我全身关节松月兑似地疼痛起来,常瑄抢身要护我,却让他左臂几招化解开。
“殿下,姑娘她……”
“住嘴!你出去。”阿朔大声叱喝,他对着常瑄泄恨。
“不可以,姑娘她……”
“这里有你说话的地方?出去!”
常瑄拧了眉头,我认得这号表情,他打算对他的主子固执了。
傻,他真不会做好人,聪明的话,他该在阿朔面前表现服从,在我面前支持我、为我打气。偏偏他要夹在中间,为我替主子说项,为主子劝我投降,这种两面不讨好的事情,白痴才做。
深吸气,我勉力开口:“常瑄,你出去吧,我没事的。”
他犹豫半晌,仍然待在门边。
“走!”阿朔咆哮,手挥过,一柄匕首插在他身后的门扇上。
我急了,推开阿朔,对常瑄大喊:“你还不走!?”
千般无可奈何,常瑄终于退开。
门关上,屋里剩下我跟阿朔。那么多天了,我每天都想见他,谁知道见了面,才发觉两人间的距离这么大。当初的决定是对的,我早知道会走到这步。
“你要去南国。”他直直迫视于我。
“是。”我浑身轻颤,晕眩的感觉始终没离开。
“为了方谨?”
必方谨什么事?不过他知道方谨……是了,常瑄告诉他的,就算他知道小悦、小敏都不稀奇。
“所以你早就知道方谨就是南国帝君宇文谨,打算投奔他的怀抱?”他的目光炯烈,饱含怒恨,语调里净是尖刻。
错愕回看,我眼中浮现困惑。“方谨是宇文谨?怎么可能!”
忽然,我想起常瑄几度欲言又止,想起他碰上方谨的诡异表情。会不会是常瑄夜闯南国后宫,在宫里见过宇文谨?
天,我还以为自己远远离开了南国宫廷,谁知,我与宇文谨竟是这般有缘?难怪他提起女子干政,总是气呼呼,总是怨君王有志不能申,难怪他的话题总是不离国家朝政。
所以方煜是……不,是宇文煜,宇文煜是王爷,至于他和宇文谨的赌约……我终于弄懂了,他不愿意入朝,只想背起药箱子云游四方,若非遇上我,他并不想回宫求助宇文谨,替我寻找月神草。
“承认了?”他的嘴角挑起冰凉笑意。
承认什么?承认命运在同我开玩笑,承认我总是被未来摆一道?承认我费尽心思,仍旧躲不开他、逃不离宇文谨?
人定胜天?鬼话!
“果然,他是你的……那句话是怎样说的?备胎是吗?”
指责我?哼,我忍不住轻笑。
“躺在同一张床上的不是我和宇文谨,是你和穆可楠。”
“我们成亲了。”
“可不是?早知道我该乖乖地进宫和宇文谨成亲,说不定,有另番际遇。”我同他对峙着。
“你要我硬下心肠,让她们两个守一辈子活寡?”
“以前你可以做到,我承诺留下之后,你的心就软了?原来承诺会让人失去身价。”
“你非要这么刻薄?”
推开被子,我轻蔑道:“我刻薄!?独一无二是你说的,专情是你要给我的,怎么可以承诺了我,转过头又推翻承诺?哼,做不到的事,就别让嘴巴出头。”
“你!”他用力指着我,目光如炬,好半呐说不出话。
生气?那我不是更有立场?
恨恨拂袖,他在屋里乱逛乱转,嘴里喃喃自语:“不,我不要跟你吵架,这样解决不了事情,到最后你只会千方百计逃离我,这不是我要的结果,我……”
他突然转回床边,站定,对着我说:“你知道可楠跟我讲什么吗?她知道我爱你,知道不管是她、凤书或任何女人都取代不了你,她不指望留下我的心,只希望我同情她,给她一个孩子,让她有所依靠。”
“很好听的说词。”我在笑,笑得讽刺,他的道理说服不了我。
“这个时代的女人和你的时代不同,她们不能离婚再嫁,从坐进大红花轿那刻,她的人生就捏在我的手上,我对她有责任。可楠是那么骄傲的女人,却要求得那么卑微,你说,我该怎么做?”
是啊,我们那个年代的女人随便,爱结婚便结婚、爱离婚便离婚,这么随便的我们,何必介意专一?是我笨。
“你知道她为我挡下一箭吗?如果不是她,我们再无见面之期,你该感激她。”
无言,真是的……心量窄的我,竟然连感激都不懂了。
“我能为她做的不多,只是一个让她倚赖终生的孩子,都不行吗?”他抓住我的肩膀,摇得我头晕脑胀。
他不懂女人,女人今天要了一个孩子,明天要你的人,后天要你的心,再下来,她会要你一生向她相爱相系。我是女人,我懂身为女子的贪婪。
但我心知肚明,这些话,半句都不能说,一出口就成了自私。
“你就这般不能容人?”
瞧,我都不说话了,还能被编派,这是不是叫做欲加之罪,何患无词?没关系,反正我的形象已经很烂,再差一点也无所谓。
“殿下言重。谈什么容人呢?嘉仪不过一介平民百姓,怎敢干预殿下的私事?”推开他,他是他,我是我,从此再无交集。
“身为女人,你就不能多两分同情?我不知道你在计较什么,她们根本威胁不了你,她们很清楚我有多看重你,你是我爱的女人,谁都不能改变。”他把我拉回身前,抓紧我的手腕,不满我的冷漠。
他的声音低沉压抑,不晓得忍住多少愤慨,才控得住拳头,不捏死我这个不讲道理的女人。
猛然间,他眼底的痛苦撞上我的知觉。
看清楚了,在龙床上,他眼底一闪而过、我来不及捕抓的眼光是罪恶感──他因为同自己妻子欢好,对我有罪恶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