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里有观天象之臣,他预言南国今年将有大旱。你觉得国君该依他所言,登坛祈雨吗?”
“登坛祈雨不是现在要做的,要做也要等到干旱数月后,为了表示帝王苦民所苦,才表演的一场戏。”
“戏?你不信帝王能为百姓祈得雨水,不信帝王是天神转世?”他两道漂亮的眉毛拢了起来。
“不信。国君也是凡人,他不过比常人幸运,出生在帝王家庭,他既不是神,也没有夸张的神力,有困难还是要靠能力去解决,不是烧两炷香就能了事的。
如果靠祈祷就能心想事成,那么君王何必日日早朝?只要跟老天求一求,求个国泰民安、盗贼不生、粮仓满溢不就行了?”
“你……放肆!好大胆的言论。”他灼灼双目怒视于我,一时间竟有种迫人的气势。
“这些话是你要我说的,要不,我可没打算讲。”我被他的气势吓到,怪怪的念头一闪而过,我忙把念头摇开。
他看我、我望他,谁也不让谁。渐渐地,他愤怒的眸子浮上一抹欣赏,嘴角拉起弧线。
“说吧,为什么登坛祈雨不是现在该做的?”他弱了声调,妥协于我。
“我再说下去,你又要对我大喊放肆了。”
“吴嘉仪,不要得寸进尺。”
没问题,见好就收。
“如果现在登坛祈雨,等于是预告了今年将要干旱,先不说那位观天象之臣的预言准不准,光是这个由朝廷散播出来的谣言,就会让民心慌张。治国者皆知,民心乱,国将乱。”
他点点头,问:“那么现在该做什么?”
“挖井、挖潭、蓄水,趁春禄未开始之前,鼓励百姓改水稻种植旱田,大量植甘薯、苞谷,取代需要大量雨水的植物。”
“有道理。还有呢?”
“由国家出面收购囤粮,待干旱缺粮时,再以平常价钱售与百姓,免得商人从中谋取暴利。
只要百姓的日常生活不因旱灾而出现太大影响,不受饥饿之苦,盗贼不起,国家就不会因旱而乱。”
“我知道了。”
就这样一句我知道了?这人还真是高高在上啊!
无所谓,反正我要离开了,再见面不知是哪年哪月,更或者运气差点儿,我们再也见不上面。
“好啦,解决了你的难题,小敏,送客。”我看着地上的光影偏移,心想,常瑄应该快到了吧?
“赶客人?我还想请你上馆子大吃一顿呢!”
“不必了,我赶着出门。”我把收到身后的包袱拿出来。
“你要去哪里?”
“小姐要去关州,她的义父生病了。”小敏插话。
“关州?那里最近不平静,能不去就别去了吧!”他拧眉深思。
连他也知道关州不平静,所以辽国果然蠢蠢欲动?
“不行,义父生病了,就算再危险,我都得跑一趟。”我的口气里没有半分商量余地。
“你不等阿煜把药带回来之后再去?”
“不等。”我用力摇头。要是能等,我们何必日夜兼程。“我会尽快回来。”
“你义父情况很危急吗?”
“是。”我说谎。
但阿朔情况危急是真的,明知道帮不了大忙,但人不在,心自慌,我盘算着所有最坏的状况,越是盘算,心越惊惶。
“目前我走不开,不然,我派人送你去?”
“不必,义兄来接我了,他会陪我一起回去。”
“这一路相当危险……”
“我会小心。”危险是必然的,但有些事就是明知道危机重重,仍然不能不做。
“什么时候回来?我去接你。”他拉起我的手。
“我也不知道。”我不着痕迹地把手抽回来。
“好吧。”他低头,从腰间拿出一块令牌。“在南国境内,如果你碰到任何困难,或需要马匹、粮食之类的,只要到官府亮出这块腰牌,就会有人帮你。”
“谢谢。”
“你我何必言谢,如果可以的话……”他有话含在嘴里没说明,我等了好半啊,他却摇头道:“一切等你回来再说。”
“嗯,我会回来。”
我说得笃定,却不知道一旦见到阿朔,还能不能这般笃定。唯能确定的是,我的心意没变,我的爱情容不下分享,而他变不了的是成就帝王业的命运。
“记得给我捎信。”
“我会……尽量。”
“为什么是尽量不是肯定?”他扳住我的肩膀,认真问。
“我写字不好看。”我随口搪塞。
“我有要你当书法家吗?不必了,看得懂就行。”他僵了口气。
“是,遵命,写信就写信,干嘛弄得这样严肃?”我试着嘻皮笑脸。
“说话算话!”他没受我影响。
“知道!”
在方谨离开前,常瑄先一步回来,他们因而打了个照面。
我不懂常瑄怪异的眼神,但心知他肯定有事瞒我,没在方谨面前向他发问,是不想揭穿常瑄的身份。
我相信,他迟早会向我解谜。
第二十三章必州城
正式启程后,我马上就自觉话说得太快了。要是我知道日夜兼程是这么累人的事,一定不会把话说得这么满。
我们一日只离开马背两个时辰,三餐靠干粮解决,刚出发那几天,我的骨架几乎要被摇散了,下地时两条腿更是抖得快站不住。后来,我渐渐适应了颠簸,尽避全身还是发酸发痛,但至少已经不会想放声尖叫。
我不知道常瑄为什么可以这样轻松,难道练武功的人,体质就是和普通人不同?我没问他这些废话,因为必须把所有的力气拿来和寒冷的天气作战,北国的冬季,冷得让人咬牙切齿。
坐在常瑄身前,我全身果得像颗粽子,仍旧冻得手脚僵硬。越到北方,天气越寒冷,听说关州城里早是冰天雪地,一片银装素果。
方谨给的令牌起了大作用,我们因而得到各地官府的全力帮忙,就是再晚,他们都会帮忙打开城门,助我们赶路。
最棒的是,在离开前,他们还会拚命塞银子给我们。但常瑄不收,说是银子太重,会增加马匹的负担。每次见那些到手的银两被推回去,我都气得给常瑄摆脸色。
我讽刺他,饱漠不知穷汉饥,他随我去说,也不反驳。
我骂他挡人财路,他不过淡淡笑答:“姑娘看不上那点银两的。”
我哪里看不上?要知道,二两银就可以付上小敏半年薪水,可以买下十几箩筐的蔬菜水果、鸡蛋、鱼鸭,可以裁新衣、买暖被,也可以换上大半间屋的木炭……南国的平民生活,教会我柴米油盐酱醋茶。
说了老半天,常瑄根本没听进去,我只好扬声道:“待回程,我要用这块腰牌大大招摇一番,勒索满车银子,回去和小敏吃香喝辣、到处当大爷。”
“姑娘不会再回南国了。”
他的话像一记闷棍砸上我的后脑勺,让我满肚子的话顿时憋住,半晌说不出口。
不回南国了吗?心底隐约出现答案。
我拚命摇头,宣示般大喊:“我会回去的,阿煜要带我游历各国,我们要寻访隐士谪仙人,要乘船出海、迎风破浪;我们要到大草原上放牧牛羊,见识大地壮阔,要……”
然,话越说越小声,彷佛是心虚,也彷佛是……我在自己欺骗自己……
出了南国国境,好康不再送上门,幸而常瑄得到一匹黑色马,那马神骏异常,扬足疾奔便是数十里,常瑄要帮它取名“追风”,我说这个名字太菜市场,又说要追风不如追音、追光,音速、光速比起风速要快得多。
我讲得他满脑子乱,从“名字太菜市场”那段起,他就有听没有懂了,可他不像阿朔那样爱问,会把光速、音速给追出答案,只知道我对“追风”这个名字有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