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可没说,新王未娶皇后,身边没有三五个王妃,八九个嫔妃、贵人。
我只是一厢情愿地想着,大周国势强,送出门的公主怎么能不当皇后娘娘?却忘记我这位公主是假的,是烫手山芋。
蠢吧,不当阿朔的老二,却跑到这里来当陌生人的老二。我怎么就没去算算命,说不定命理师早有先见灼知,会铁口直断道:“小姐,你这辈子是小妾的命,老天注定的。”
对于此事,我没发表意见,心里却把背地阴我的皇后骂了个透。
在园里住下后,照应诸事的仍是一路陪我到南国的宫女。
我不出门,只偶尔在园里四处逛逛,虽心闷却不寻事,我平平静静、安安分分,开始有了公主的样儿。
几日后,康将军在下午叩门探访。
“禀公主,明日送公主进宫之后,臣就要回朝复命了。”
那么快啊,过了明日,章幼沂这三个字就失去存在价值,从此成为沂妃、德妃、淑妃之类的女子,从此深墙高苑,日复一日……怎地甘心?
“幼沂有件事想请托将军。”
“公主请吩咐。”
我向橘儿点头,她便自箱笼间找出一个信封。
前夜,我将这段日子里写的书信收拾整齐,全摆进信封里,再在封口处滴上蜡油,然后将阿朔送给我的玉佩给盖上去。这样,即使不署名,他也知道是谁的大作。
我知道自己在卖弄小聪明。一向是这样的,我用小聪明吸引他的心,用小聪明指望着……过了今日明日,他不将我忘记。
“烦将军把这封书信带给太子爷。”
康将军毫不犹豫地收下了。
他是愿意帮这个忙的吧,倘若连爹爹都知道我和阿朔的事,那么他应该多少也耳闻了。
明日进宫已是既定事实,无论如何,阿朔都无力阻止了,那么只是帮忙传传信,谁都不会忍心拒绝吧?
想起阿朔,心又疼了,隐隐地抽着痛着,不严重,却也让人无法忽略。
想着他的聪颖俊杰、他的疼惜体贴,想着他的胸中丘壑、他的机谋算计,历经重重生死离别,前尘往事呵……恍然如梦一场。
假如从未爱上、从未用心用情,假如一生无心无肺,是不是就能无怨无艾、无痛无悲?是不是就能坦然处之?
但,坦不坦然都不重要了,往后,他走他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
他的苦我照管不到,我的痛传不到他心上;他的人生、他的帝王路还长远得很,而我……我呢?就这样,在繁华里淹没?
康将军走后,我坐到镜前,在黄铜镜里端详起自己。
又瘦了些,面容有些蜡黄,不知道是不是那毒物惹的祸。本来就不怎么秀色了,再变成这副模样,还真是愧对南国君王。
“要不要休息一会儿?这几日,小姐睡得不踏实。”橘儿倒了茶水,走到身边。
橘儿也听见我在床上翻来覆去?她岂知,翻覆的不是我的身子,而是我的犹豫不决。
再望她一眼,猝下决定,我将门闩紧,把橘儿带到内堂,拉她上床,放下床幔。
只见她的脸红扑扑,冒出微微细汗。是我怕冷,屋子里得燃上两三个炭盆子,让她热着了。
“橘儿,我有一事相求。”我握住她的手,施了力气,教她知道我有多郑重。
“小姐,有事您直说,橘儿一定替小姐办到。”
话到舌间,绕过两回,我心底明白,没有时间犹豫了。眉头一皱,心儿一紧,我把话一口气吐出来──
“明天,你顶替我嫁给宇文谨,好不?”
她被我的话骇着,杏眼圆瞠,捂住嘴巴硬声问道:“小、小姐……”
“别急,先听我说。橘儿,你比我更美上十分,让男人挑,十个有九个半会挑你。记不记得,每回上街,那些公子王孙是不是瞧你瞧得双眼都发直了?”
“可、可……橘儿不行的。”她急了,拚命摇头。
“行的、行的,橘儿不只外表美丽,心地也善良,娶了你,才是宇文谨最大的褔气。”我握住她的手说。
“橘儿只是小婢女呀!”她惶恐地甩开我的手。
“那是在大周,到了南国,谁知道你是公主还是婢女?我说你是公主,你便是公主。”
“不成的……西贝货早晚会被拆穿。”
“要提西贝货,我不也是西贝货?你说说,我和皇帝哪有什么血缘关系!?还不是一道圣旨下,我就成了凊沂公主。倘使那道圣旨上面的章幼沂改成橘儿,你就是公主了。”
她低头不语,只是一双手不停地扭啊绞的,把手上的帕子绞得不成样。
我叹口气,勾起她的下巴,认真说服她:“瞧你,香腮凝荔,眉目如画,美得不可言说,倘若我是宇文谨,得此佳人,是三生有幸。”
“小姐……冒名顶替,是杀头的大罪啊!”
“谁知你冒名顶替?明日,宫里会派人来为你梳妆打扮,到时候凤冠霞帔一穿,哪知道谁是谁?”
“骗不过的,小姐聪明伶俐,橘儿啥都不懂,一进宫,肯定会被看出来。”
“就是不懂才好,不懂才会小心翼翼、才会温顺恭谨,知道吗?在后宫生活,需要安静乖巧、需要谨慎细心、需要温柔善解……就是不需要聪明伶俐。”
若聪明伶俐有用的话,我岂会沦落到今日?忍不住地,一抹苦笑自嘴角泄露。
“可,我怕啊。”
“怕什么?我不是吩咐过了,让所有宫女都随康将军回去。”这般,知情的人全回大周,再不会有人来掀秘密。
“如果君王问呢?堂堂公主,怎连个随身服侍的人都没有?”
我对她浅浅一笑,“如果宇文谨够聪明,他知你遣走宫人侍女,不但不会间,反而会更加宠爱你。”
“橘儿不懂。”
“想想,你是大周公主,公主下嫁南国,多少有些纡尊降贵意味,今日你出嫁,连陪嫁宫女都撵回国去,这不是表明了愿意彻底舍弃公主身份,嫁鸡随鸡、一心一意当宇文谨的好夫人?”
“这样……说得过吗?”
深深望住橘儿,我担心的才不是说不说得过,而是担心后宫生活不容易,她若无坚定意志,将她单独留下,不是福,是祸。
可她不留,我就别无选择了。
凝睇着她,我放软声调:“橘儿,你有权利选择自己的未来,假使你不肯,我自是无话可说。明日,你就随宫女们回大周吧!”
我刻意这样说,斩断她与我共侍一夫的念头,她只能选择险进或稳退,没有模糊空间。我只盼这些日子的说服,让她对宇文谨留心。
她低眉,无言。
我叹气,拍拍她的手背。“若你想改变命运,就赌上这一回;如果你宁可一辈子当‘橘儿’,我也不能勉强你。人人皆知富贵险中求,可冒险毕竟教人畏惧,你想想吧。”
她还是不语。
下床,我自箱笼里找出一个红绫包果,层层打开后,里头是个嵌银丝的楠木盒子,打开盒盖,我从里面拿出一个镶着翡翠的金项圈,交到她手上。
“日后,你若成了王妃,这东西你自然是看不上眼,但眼前我也只能给你这个留作纪念,其他都是皇后赏下的,我必须带进宫。”以退为进,我希望这些闪亮亮的东西能助她下决定。
她咬了咬唇,似是有话要说,但磨蹭了半晌,仍说不出口。
“莫非你介意这次入宫,只是当个嫔妃不能为后?”
“小姐,你在说什么呀?橘儿只是供人差遣的小婢,能嫁给一国之君已是前世修来的福气,怎还能……贪求太多!”她急了,话冲出口,双颊羞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