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力拭去泪水,用力握紧拳头,她的“用力”和唇角刻意装出来的笑容不搭,那不是同系列的东西,可惜,不管是不是同系,配合是她唯一能做的表现。
深吸气,深吐气,把酸楚锁在心底,她片刻不敢将笑容卸下,怕这一松懈,便再挂不回去。
握拳,用力再用力,指甲陷入肉里,她不痛不苦、不怨不嗔,她是不怕苦难的范初蕊啊!死咬牙关,再一下、再一下她便挺了过去。
一个时宁算什么?说不定未来还有五个、十个时宁,不管她们是谁,总是配得上他身分的女人,她们可以昂首在阳光下,可以和他并肩在每个开放场合,可以……做尽所有她不能做的事情。
松开拳头,肩膀垮台,她走到梳妆台前,审视自己。
幸好,笑容还在,眉角的春风仍旧停留。
吐气,再次整肃笑容,别哭、别伤心,只有那些“时宁”介意她存在的份,她怎有权利介意“时宁”存在?
再回到桌前,这回她轻轻易易擦亮打火机。
蜡烛燃烧,灼热她的心,把她的心熬出一点一点鲜红蜡油,缓缓滴入信封口,红蜡逐渐扩大,迅速地,她把雏菊压在上面,红蜡黄菊,封住信、封住她的心,指间的疼痛没传入神经中枢,反而是落在臂间的泪水烫心。
门再度打开,她恢复态度,一派的悠闲自然,彷佛刚刚那番心情挣扎不过是假象。
“管家说妳这个月月事没来!”雍叡道。
原来,连这种事都有人替他监视自己。
“是。”她没否认。
“为什么?”
他的问话是关心?不,她不该朝这方向想,他是怕麻烦吧。
“应该……快来了。”顾不得伤心,她先想到的是安抚他的麻烦。
“妳确定?”
“是。”
“不管怎样,下午管家会带验孕捧和事后避孕药回来,以后,我不希望再出现这种意外。”
“是。如果……”话停在舌尖,答案很明显,根本连问都不需要问。
“如果什么?”他不准她话说一半。
“如果怀孕了呢?”她抱着千分之一的希望问。
“用最快的速度处理掉。”他消灭了她的千分之一。
处理,多不带感情的话,如果有,那是他的骨血,他生命的延续啊!他怎能像对待垃圾一般,用处理二字,便轻易带过?
然而……他怎会对她有感情?她不是时宁,她只是范初蕊,一种名为情妇的可有可无人物。
她心痛,但对他微笑点头。
“是。”没有异议,她全然附和。
“东西弄好了吗?”他问。
他大可不必亲自跑这一趟的,但想见她的念头炽烈,于是他出现,看她也被她看。
“弄好了。”她顺从地把花束、礼物和卡片交到他手中。
他很满意,她的努力他接收到了,连卡片都封得那么别致细心,时宁收到一定很开心。
雍叡再看初蕊一眼,这回,她没抬头看他,不安的手扭着裙襬,在担心吗?她担心怀孕、担心后续的处理动作?
“不用怕,我认识很不错的医生,他会处理得很好。”破天荒地,他安慰她。
她接收到了,却为这样的“安慰”疼痛,扬起笑,假装不在意。
“我不怕。”
“很好,我走了。”还不想走,还想多留,在这个人人欢庆的圣诞夜里,留她独自品尝孤寂,他……不舍。再多看她两眼吧,但越是看她,便越别不开脸。
克制!他一向很能克服自己的想望,吸气,他转身,逼自己走出有范初蕊的空间。
“是。”点头,她目送他的背影。突然,她唤住他:“可不可以……”
“什么?”他问。
“可不可以让大家放假,圣诞节对很多人来说,是重要节日。”
他看她一眼,再次确定她的要求。
“我不会离开,我答应过你,不走出这里。”
“妳确定?”
“是。”假设她的人生注定孤寂,她不该拖住不相干的人同自己一起。
“晚上,妳要做什么?”
她指指桌上。“还有很多花等我处理。”
悲伤,圣诞夜里相陪的是不解事的鲜花,但……不怨尤,这是在决定跟他同时,她一并舍弃的快乐。
“好,我会交代下去。只不过,妳相不相信,如果妳跑掉,我有的是办法把妳抓回来?”后面两句,绝对是恐吓了。
“是。”
她相信他是有能力的男人,也相信自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就算他不用脚炼手炼将她限制住,她的心也……也离不开了呀!
多糟糕,她爱上他了,爱上一个不爱自己的男人,他不需动用任何力气便可留住她的身心,她连想逃避的都没有,没有爱情、没有尊严、没有心,这样的范初蕊,这样的爱情,有什么地方值得?
点头,他走了。
望住门扇,久久……
终于,她的笑容崩溃,她的肩再挺不住沉重哀悲。
这天,初蕊知道一个“时宁妹妹”的存在;这天,她彻底明白,自己不过是类似的情趣用品;这天,她明白压抑是自己唯一能做的事情。
而这天,在人声鼎沸的宴会里,几次,初蕊孤寂的身影浮上雍叡眼底。
第五章
甭独对初蕊而言已是生活常态,不必再费心习惯。
人很奇怪,一旦事成习惯就不会再去翻究为什么。不去提问就不会猜测,然后便安安然然度过一生。
初蕊是这样的,她努力符合雍叡的期待,他一两个星期便会回来,在等他回来的中间,光阴匆匆,四年半过去,她从十七岁的青涩期成长为二十二岁的成熟女子。
她更漂亮了,她是得天独厚的,精致五官、优雅身段,对了,还有及腰长发,那是应雍叡要求留下的标记,她留出一扇闪亮飞瀑,在身后形容出高贵。
美丽容颜锁在深闰,为他一人绽放娇艳,不介意青春流逝,她守着家园、守着他的偶尔出现。
初蕊清洗水晶杯,那不是她的工作,但她喜欢在水龙头下方,听着玉环敲着杯子的铿锵清脆,那是他送她的唯一一件首饰,珍爱它,并不因为它娇贵,而是他在送礼物时说了一句话,他说:“它和妳一样剔透晶莹。”
在他眼中她是晶莹的,晶莹的她,他看得见,晶莹的心呢?是否再努力几分,她的晶莹便落入他眼中、刻入他心版?
铿铿铿,她总想象着那声音是首旋律优雅的曲子,敲一次唱一声,唱着爱妳、爱妳、爱妳……很无聊是不?她和想象力谈爱情,她在幻想中满足自己。
放下玻璃杯,拭净手上水珠,初蕊走进院子里。
这些年为了她的插花,园丁伯伯种下一畦畦各种品种的玫瑰、百合、海芋、天堂鸟、满天星……几乎你能在花店找到的花,都让园丁伯伯种植成功,这里成了华丽花园,几次陌生路人经过,隔着锻铁栏杆往里望,忍不住赞叹。
拿来水桶和花剪,她剪下深深浅浅的各色玫瑰。
人人都说玫瑰代表爱情,她便热爱起玫瑰,她用玫瑰插花,一盆盆送进他的办公室,不多言,她把爱情连同她的心送到他身边。
她用面粉和鸡蛋,做成面衣,裹上玫瑰花瓣下锅油炸,把满满的一盘爱情送进他肚里。
她把玫瑰做成干燥花,用布片扎成袋,偷偷塞在他衣袋里,爱情让他贴身收藏。
她不断送出爱情,只是不知,他有没有收到。
“阿生,你看好漂亮的花!”铁栏杆外,女孩声音传来。
下意识地,初蕊抬头,眼光接触到名叫阿生的男孩,男孩发了呆,点点头,说:“真的很漂亮。”
他看她看呆了,这辈子见过最美丽的女人,住在栏杆后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