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她失眠了。
六个小时,黄蓉清醒,靠在他怀间,叨叨絮絮说些模不着边际的话题,每接近台北一步,她的心更慌更乱,说不出口的苦涩哽在喉头。
抓起他的大手,小小手指触上他的指尖,轻轻碰触,电流流经她全身,咬咬唇,说不上为什么,想哭的念头在脑间盘旋。
她的背贴在他胸前,他的手臂横过她的腰间,他们的动作亲昵到极点,而两人都不觉得不对。
“妳做过什么工作?”立青问她。
“模特儿。”
“模特儿是很辛苦的工作,妳做得来?”
“不辛苦,我是寝具公司的模特儿,只要躺在床上睡觉,睡得香甜就好。老板说,我比以前聘的模特儿好,她们容易怯场,看到人潮多会睡不着,不像我,一觉睡到下班时间到,让老板的营业额暴增好几倍。”
没有模特儿容易怯场,她们比不上黄蓉的原因是脸皮不够厚,没本事在众目睽睽下入睡,算了,不重要,她开心就好。
“要不要,我提供妳一个工作?”立青突然想起。
“什么工作?”
“听我说话、陪我聊天,类似心理医生的工作。”他努力把这工作说得很“高级”。
“心理医生?哦,你要我帮忙治疗你的洁癖。”她恍然大悟,转头面向他。
他没说话,深邃瞳孔蹦出锐利精光,他用眼光恐吓她小心语言。
“那不是洁癖。”
他肯定有被虐狂,否则怎想把随时要气死自己的女人留在身旁,更恨的是,这念头并未因为愤怒而改变。
“不是洁癖是什么?”她小声问。
“优良习惯。”
“到马桶上吃饼干叫优良习惯?你真的需要心理医生……”
哦哦,祸从口出,利箭般眸光射来,她适时闭嘴。
“我没和家人同住,下班后常独自在家,如果妳肯搬进来,可以陪我聊天说话,有个室友在,会让我生活轻松自在一点。要不要?月薪十万、月休二日,年假、员工旅游比照一般公司。”
冰立青说完,前座司机很明显地,登!坐直腰杆,瞄瞄后照镜,露出梦幻微笑。
“听起来不错。”她咬咬食指说。
“妳必须立刻作决定,否则我要找别人。”他半恐吓她。
马上决定哦……抓抓猪耳朵,她用有限的猪脑袋思考。
红灯,司机停车转头,为了钱,他不怕死地插话,用他梦幻美少男的笑容对立青说:“老板,如果黄小姐不愿意,我可以试试看,很多人都夸奖我是聊天高手,我保证每天都找新话题和您聊得宾主尽欢。而且,我可以放弃月休假日和员工旅游。”
出现竞争对手,黄蓉骤下决定。
“我要、我要、我要!”连接三个我要,她怕司机抢走她的工作。
斜眼,立青凌厉眼光把司机瞪回原位。
“好,明天我去接妳,不用带任何东西。还有,保持清醒!”
“好。可是……”
“可是什么?”
“这么优渥的工作,怎会轮到我?”
他不语。
“为什么?”她追问一次。
“因为妳是猪。”他敷衍她。
“猪是十二生肖中最后一个,要轮也该先轮属老鼠的。”她不懂他的敷衍。
黄蓉一讲,司机插上话:“老板,我正好属老鼠。”
“闭嘴!”立青大叫。
怎么出了一个黄蓉,人人都有权利挑战起他的脾气?
“对啊,司机先生的条件比我好。”黄蓉说。
条件好个头,老鼠模样没猪可爱,獐头鼠目令人憎厌,就因擅耍心机,挤进生肖排行榜第一名……什么,他想到哪里去了?
“我喜欢猪不行?我喜欢牠从头到脚都能利用,喜欢牠是弱势团体,被吃被剥皮。”
凌厉扫过,扫除黄蓉满肚子的“可是”,事情就此定案。
偷偷的,欢喜潜进她心底,不用分离、不用伤心,不用理会说不出口的苦涩在舌底。
黄蓉笑出月眉眼,拉起他的大手,十指交扣,再度享受电流通过全身的快乐感觉。
他病了。
开会不专心、看计画书不专心、连电话都接得心不在焉,差一点点,他把两千万新台币往外推,这样的人不适合待在工作岗位,于是他离开办公室,生平首次,郭立青在上班时间跑去逛百货公司。
他买金银饰物、买几十套女性衣服,买女性内交裤,也买女人贴身用物和保养品,这种让天下男人都觉尴尬的事,他做得如鱼得水。
当约定时间到,立青换上新西装,坐进轿车里前往黄家,从头到尾,他的笑容不褪。
车停,人下车,按门铃,黄家大门开启,一名中年男子冲着他直笑,黑黑脸庞是亲近太阳的痕迹。
“你好,我是黄蓉的爸爸。”
日日望海的桃花岛主黄药师?
“伯父好。”微欠身,他礼貌性点头。
“快进来,我刚泡了新咖啡,一起进来品尝。”黄爸爸热情邀约。
“谢谢。”伸出手,他和对方交握。
“听蓉蓉说,你叫作郭立青,哪个立青?”黄爸爸问。
“站立的立,青色的青。”
“立青……咦?『立青』合起来不是『靖』字吗,郭立青、郭靖,对了、对了,黄蓉配郭靖,合到不行,我早说小猪今夏红鸾星动,你们全笑话我迷信。”
说话的是个妇人,看上去不过三十岁出头,眉宇像黄蓉、五官像黄蓉,连娇小的身材也和黄蓉相像,你可以直接说她是十年后的黄蓉。
冰立青估量她的身分,她是黄蓉的姊姊或……“小”阿姨?
年轻妇人冲到立青面前,握住立青的手,前前后后,像在市场挑菜挑肉般,仔细看个够。
“我是黄妈妈,黄蓉的亲生母亲,虽然我们长得不像,但她身上的基因的确出自我的血液。”她强调“亲生母亲”四字。
她们不像?世界上还有更像的母女?郭立青笑笑,没回话。
黄妈妈拉起另一个女孩走到他面前,女孩年轻貌美,不管是五官身段都属高级,她不说话,仅仅安静审视他,清亮眼神里散发高贵气息。
假如她的分数是一百,那么他处心积虑想到手的小猪,大概勉强在及格边缘。
“她是黄蓉的姊姊黄谊,很漂亮对不对?她比较像年轻时候的我……”黄妈妈介绍。
像?才怪,身高不像、长相不像,气质更是天差地远,她们唯一相同部分是--她们都是女人。
“黄谊是模特儿,在美国工作,这次特地回来度假。”
模特儿?
他看一眼半趴在沙发上的小猪,她眼瞇瞇,显然快入睡,她对立青伸出慵懒手臂,郭立青迅速走到她身边。
抓住他,她顺势往他怀里倒,那是她最最舒服的床垫。
“妳说妳姊姊被驱逐出境?”他低声问黄蓉。
她没回答,闭着眼睛,憨憨的笑脸彷佛对他说,哈!你被骗啰。
“妳很累?”立青爱怜问。
“嗯,他们都不让我睡。”
爸妈哥姊,一人一个问题,问得她头昏脑胀,全家都对给她工作的老板大人有浓厚兴趣。
“为什么?”
“他们不相信你要我。”最后半句带了喃语,她搭上持快车,一路驶往周公家的度假别墅区。
“黄蓉说她哥哥在牢里,和毒品有关对不?”黄爸爸接口说。
“对。”
“这是她哥哥黄英,他是个警官,成天抓毒犯,台湾的毒犯抓不胜抓,他们有黑枪、有炸药,做这行的随时有生命危险。我们常告诫小猪,找工作一定不能找黄英这类低级工作,又累又忙又危险,要学学黄谊,整天光鲜亮丽,走走舞台、坐领高薪,就算被驱逐出境都没关系。”黄爸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