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幽地,她回口:“思悠悠,恨悠悠,恨到归时方始休。”
采青眼底有太多的绝望悲恸,她恨他。没错,她恨,恨他的蔑视,恨他的鄙夷,恨他对孩子没有半分亲情。
“那么多的恨怎生处理?我索性大方,把妳送至君侧,让你们在天做比翼鸟,在地为连理枝。”
比翼鸟,翅残;连理枝,根断,她还剩下什么?剩下满身污名。凄绝一笑,她吟道:“天长地久有时尽,此恨绵绵无绝期。”
恨吧,她恨自己的固执,恨自己把骄傲送到别人手中,任人摧折。
“何必恨?锦绣人生就在妳前面。”
采青沉默,背过他,她太疲惫了,累得没有半分力气,但她还是得走出这里,走出这个无情天地。
她又要缩回后院?采青的安静再度激怒他,煜宸一个箭步,冲到她身边,抓住她的手臂,勾起下巴,逼她正视自己。
“妳真以为我还会让妳留下?”一字一字从他齿间迸出,每个字都带了浓浓的厌恶。
没有力气看他,她累得好严重,连抬起眼皮都是吃力。
“听见没,我要妳立刻离开凊远侯府。”他对她大吼。
知道了、知道了,她马上、立刻出去,这地方,她不会再多待片刻。
点头,她回答他的斥喝。
“要不要我亲自送妳进宫,交给欣赏妳的皇帝?”他痛恨她的没反应。
她都要离开了,何苦再伤她几句?倘若真恨她,何不拿把刀子将她凌迟处死?
不语,采青把自己的手臂从他手掌中抽离。
“收拾妳的泪水,见了皇上,妳将荣华一生。”
旋身,不回话,他想说什么都由他吧!
采青走出大厅,踩着雪地,往大门处去,她离开,为了仅存的尊严。
煜宸望着她的无助背影,一股莫名心惊揪紧他,窒息的压迫感让他喘不过气,手紧抓门框,颈问青筋暴突。
终于走了,采青终要离去,终是遂了他的心,可是……他丝毫不觉得意。
举步维艰,采青忍了再忍,喉间腥咸冲出,噗!鲜血冲出双唇,点点滴滴喷上雪地。
不要,她不倒下,就是死,都不要死在凊远侯府,她强撑自己,逼迫自己,她要走出大门、走出所有屈辱……
终于,双脚踩出侯府大门,松口气同时她倒下,在侯府外的台阶上、在血泊中……
第八章
幽幽醒转,采青睁眼看四周,这里是她的屋子?
不,不是她的屋子,再也不是了……那么,她怎还在这里?她不是踏出凊远侯府了?
很痛,从头到脚,全身上下没有半吋舒坦,挣扎起身,她的动作在听见窗外对答时停止。
“妳要去哪里?”是紫鸳的声音。
“下去为格格熬煮汤药。”婢女恭敬回答。
“大夫怎么说?”
“大夫说格格的身体虚弱,需要好生调养。”
“谁问妳这个,夫人问的是她月复中胎儿。”
小茹盛气凌人的口气,教采青不敢确定,那是待在自己身边十几年的小丫头。
“是,夫人、二夫人,格格的孩子没了。”
“知道了,妳下去吧!”紫鸳说。
孩子没了?她终是来不及见他一面。
这回是真真正正断了延续,他们的关系不再,爱情离开。流不出泪水,激动在心田,采青不甘结束,却不得不承承认,结束矗在眼前。
下床,她扶着墙壁走向窗边,窗外紫鸳和小茹两人对言。
紫鸳拍拍小茹的手说:“这下子妳放心了吧?孩子没了,她拿什么和咱们争!”
“我还是希望她走,她留在这里,对我们总是威胁。”小茹道。
小茹的咬牙切齿落入采青眼帘。怎么会?她一直以为她们相处不错,她对小茹是真心相待啊!
“妳还是担心将军喜欢她?不会了,一个被玷污的女人,将军怎会看重?”这句话,紫鸳带了自苦。
“男人心,难说呵……”
采青在,小茹无法安适,那夜,醉了酒,将军口口声声唤采青,当时,他们尚且不睦,何况今日,采青对她的威胁大于眼前的紫鸳。
“放心,这回扯上皇帝,事情不会善了。”冷冷地,紫鸳说。
“但愿……”两人相携,离开采青院子。
语重心长的但愿两字,在采青心中回响,她没想过自己的存在会造成他人的不安。
不想了,再不恋栈了。
采青从柜子里取出自己的嫁衣,眼望上面的珍珠,颗颗剔透晶莹,听说那是海贝的泪水,原来呵!她把泪水镶入嫁衣,难怪她的婚姻处处崎岖。
那夜,他不愿为自己掀起头盖,他看不见她的美丽,今日,她要把美丽留给自己。
一层一层,她为自己巧心妆扮,着上红嫁袍、匀上粉女敕颊,她对镜中自己微笑。
户外白雪纷飞,她没添加棉袄,没带走半件行李,她只要她的红嫁衣,人人看轻她的婚姻,独独她善自珍惜。
她走得很慢,踏着雪,红色影子步步行出他的世界,轻咳几声,她很冷,但无缘的孩儿比她更冷吧?可怜的孩子,别怕,娘来陪你了……
采青走出侯府,走过大街,街上只有几个行人,他们奇怪,大雪天里怎有新娘子在街上独行,行人驻足看着穿着喜衣的采青,她大方对他们微笑,轻轻挥动手中红巾。
走了,她带走她的爱情,再不困扰煜宸的心。他毋庸愤慨、不需难平,他憎厌她的存在,她便遵君所愿,再不教他难为。
往僻静郊区走去,她的足迹落在雪地间,不一会儿,新降雪花掩去旧痕迹,彷佛她从未来过这一遭,彷佛她的爱情不曾存在。
噙着笑意,她努力用回忆让自己开心。
她去过销金窟,眼看女子在他面前殷勤献尽,他不为所动,因为他说,有她在他眼底、心底,他哪还看得见其他女性……他的话,这般真诚实意,怎会是谎言作戏?不懂呵,她真是不懂。
他们去过街上,到处乱买东西,几个下人手里捧着、提着,看得两人忍俊不已,她说别再买了,他回答:“很抱歉,没办法,每样东西摆在妳身上,都是美丽,而我这个人,对于美丽无从释手。”
他是认真的吧!他真心觉得她美丽,真心把她放在心底?
他负着她,在城内各家各户的屋顶飞跃,恍惚问,她以为他在攀藤,荡高荡低,荡的是两颗相系的心,那时,她真的相信,他爱她,不转移。
采青冻僵了,她的手、她的心,天地都结了冰。
她走进一座破旧庙宇,庙宇屋顶处处破损,雪花从天而降,自破损屋顶一点一点飘进庙中。
采青抬头,看着神桌上供奉的月老,怔怔地,流下两行清泪。
“月老,你欺负我,怎地给我姻缘,却不教我情牵?”双脚跪地,她喃喃问。
“我负了谁,为何命运逼我至此,若是我和煜宸无缘,怎教我们相识?若是无分,何苦将我们填入婚姻簿?我捱过一步又一步,蓦然回首,竟发觉我把自己送入深渊,告诉我,月老啊!你是怎地安排我的婚姻、我的人生?”
颓然跪地,她苦呵、她自悲呵,怎教她爱上痛恨自己的男人……
情爱不过镜花水月,明白了道理,她还是放不开心,怎么办吶!怎么办吶!她的痴愚?
泪滚落地,点点滴滴,在地板上结下一颗颗冰珠子,圆圆润润,晶晶莹莹,一如她的心,清澈透明却无人疼惜,也像嫁衣上的珍珠,点点痛心。
“是妳自己选择悲苦,若非固执,何尝走到这等地步?妳看不见自己的错误,却要冤我待妳不平,岂非浅薄无知?”
采青睁眼,一位白胡子老公公,和一位穿着白衫的清俊男子立在眼前,没有讶异吃惊,彷佛曾经,她对他们熟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