闹脾气?说什么话呀,连女乃娘都疑心自己,她是一手拉拔她长大的人,怎么可以将她想得如此不堪?望住女乃娘,采青一脸漠然。
“女乃娘知道妳的心事,知道老爷对妳不公平,也知道妳和少庄主是天造地设一对,硬生生将你们分开是错误的,可是……妳不能选在这时候生气,要以大局着想。”
摇头,采青好无力。
放眼望去,不知何时,制药房外站满了黑压压人头,男男女女。
采青看着他们的表情,不说话,相同的心思浮在众人脸上,他们疑心她,不屑她的自私。
是吗?她杨采青就这么让人看轻,她在所有人眼里是这等量小女子?
他们是憎恨她的,毋庸出口,采青读出百姓的不谅解,在他们眼中,她是个破坏妹妹幸福、败坏道德的坏女人。
她是第三者,不该存在的女子,偏偏大家又不得不为少庄主求助于她,这个求助让大家对她更形生厌了吧!
叹口气,在众人的眼光中,她妥协,咽下委屈,假装没读进大家眼底的轻鄙,她走回制药房里,朗声问:“你们都要救少庄主吗?即使会因此失去性命也无所谓?”
“是的,只要能救下少庄主,失去生命亦无所谓。”众人拱手同声说。
“对抗十万大军,我并无半分把握,何况这摆明是金兵陷阱,和庄主的尸身一样,目的是要诱我们自投罗网,在这种情况下,你们还愿意出兵?”采青问。
“是的,我们愿意。”千人一心,气势教人动容。
“好吧!召集所有营长、队长。”
话出,采青以为要花点时间才能集合众人,没想到所有人早早候在门外,看来,救人是他们的共同心愿。
“报告,二十营营长都在此,小队长一百名在院里等候命令。”
看着视死如归的--二十张脸孔,有这样的军队、这样的军心,她能够说不出兵?
采青挺胸,朗声说:“很好,你们都说不在乎自己的性命,但是我在乎,我要三万人出征、三万人回,一个都不准给我牺牲!办得到吗?”
“办得到!”
没有犹豫、没有怀疑,他们是训练精良的队伍,以主帅的命令为天命。
“好,这次我们的目的是救人,不是杀敌,我不要你们正面迎敌。”采青将桌上药瓶收拾妥当,将兵图摆放在桌面正中央。
“第一营,你们在今晚二更时分,抢到主营,在他们厨帐饮水中下毒,这件事要做得神不知鬼不觉,我给你们的药无色无味,要八个时辰才会发作。
第二、三、四营,你们把兽栏里的野兽涂上油彩,绑上尖刀,身上带满油袋,在明日入夜,悄悄将野兽赶到敌军东翼。
五、六、七、八营,你们挖地道,在西、北翼埋藏火药。
九、十营,今晚要士兵们每个人都做面具,越狰狞凶恶越好,明天人人身带飞镖、袖箭,你们的目的是吓敌人,把南翼敌军赶到西南方。
十一、十二营的士兵,准备好数百张渔网抓人。
第十三营士兵跟着我从南方切入,进场救人。
第十四营士兵,你们留在庄外烧狼烟,越大越好,我要你们虚张声势,让敌军以为我们人数众多。
其他营负责接应,狼烟一起,放出野兽,当野兽踩乱他们的营帐时,以火箭射野兽身上的油袋;负责埋火药的引爆火药,戴面具的发出鬼哭神号吓唬敌人,张鱼网的准备抓人。
趁乱,十三营士兵救人,你们要骑好马、带净水,我想,到了明晚,受困的人体力有限,一个人救一个,不准多、不准少,也不准回头张望还留在原地的人。
等所有士兵都回庄后,第十营施放烟火,召回他营士兵,各营营长,一回庄里马上清点人数,向我报告大家受伤的情形。”
釆青的话让大家听得入迷,这是何等聪慧的女子才能想出来的办法,对于她,大家满心折服,一一领命往外行,为明日的救人行动做准备。
采青松口气,累得倒坐在椅子上,她不确定自己的作法能否奏效,不确定这个未照过面的金朝将军,会不会识破她的诡计。
眼前,她只能乞求好运气,希望自己攻得他们措手不及。
“采青姑娘,辛衡胡说八道,罪该万死,请姑娘赐罪!”辛衡跪在她面前。
她不反应、不说话,有这等心思的人不仅仅是他。怪他,于事何益?
浅笑,她讥讽自己。
“青儿,女乃娘说重话了,妳别挂在心上,等老爷回来,我和妳吕叔叔一定为妳的感情力争。”
“不用了,我从无这份心思,少庄主只是我的上司。”
拒绝女乃娘,否认心情,她的嘴巴和她的骄傲一样硬,她不需要谁替自己求得婚姻,不须旁人为自己的爱情委曲求全,更不需要用自己的才能来当条件,交换爱情,她是她,责任比爱情更重要的杨采青。
挺直背,紧咬唇,忍泪,她的懦弱不给人看见。
走出制药房,背过女乃娘,飞身,几个纵跃,她飞到无人的后山潭边,风一阵阵,寒栗袭人,酸涩椎心……这是她的人生……她没有能力反对……
第六章
上天庇佑,人全救回来了,听完所有营长报告,知道轻伤士兵八十七,重伤者只有两名,采青松口气,这一仗,她大获全胜。
“姊姊,煜宸哥哥不好了。”涴茹从远处奔来,抱住采青,泪流满面。
“公孙叔叔不是在替少庄主诊治?”采青将妹妹推开,正色问她。
“公孙叔叔说少庄主的毒治不了,那是由八虫八蛇淬炼出的毒药,谁都不知道是哪八虫八蛇。怎么办?煜宸哥哥每隔三个时辰就要大痛一次,痛的时候,全身冰冷,像冻在冰窖里面一样,才隔一会儿,又热得皮肤发烫,像泡进滚水般,这种痛苦谁受得了啊……”涴茹一路哽咽一路说,怎有人手段这般凶残,制出这种可怕的毒药害人。
八虫八蛇?够狠了,没有解药,谁都解不来这种毒,除非……
不,不能用那个“除非”!
涴茹说过不怕死,要她为少庄主而死,恐怕她连眉头部不会多皱一下,但若她真用了那个“除非”救下少庄主,采青可以预估,更多谣言将四下散播……
她的自私、她的心机,她会因而成了司马昭,人人都能指着她大骂特骂。
死于战场她不怕,她怕的是苟活,一辈子活在人们轻视眼光下……这种眼光,她在义父身上尝过太多,她再不愿意……
所以,她只能眼睁睁看他受折磨,在八八六十四天之后,神干气尽,一点一滴死在自己面前?能吗?她能吗?
“姊姊,求求妳救救煜宸哥哥,他不能死,他死了我也活不了。”涴茹泪水汪汪,湿了采青胸前衣襟。
采青不语,只是羡慕,对涴茹可以随口生死而羡慕。
她能够大大方方让所有人知道,没有煜宸她会死、没有爱情她活不下来,她的生命因煜宸存在出现意义?她不能。
涴茹的爱情理直气壮,不似她的爱情,偷偷模模见不着阳光。
采青不能拥有涴茹的单纯,她出口每句话都要小心翼翼,要深谋远虑,要一路说话一路算计着它的后继效应。
她衷心盼望当小鱼儿,却没办法卸去肩上重担:她想态情任性,却只能在心底偷偷羡慕涴茹的任性,她是一尊被绑上线索的傀儡,永远不能随心随意。
活着对别人是轻易,对她而言,却是累累责任,累……感觉越来越甚……
煜宸为父亲的死对她不谅解、百姓为她的私心充满憎厌,所有人都夸她才能非凡,却不喜欢她的存在,是不是相互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