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推推丈夫,到客厅向公婆请安,敲敲大姊、二姊、三姊的房门——“起床了、上班啰。”一式一样的叫喊声,叫过三十年,很呆板,也很尽责。
最后,她打开儿子房门,拉下蒙在他脸上的棉被。
“儿子,起床了!”
“给我五分钟。”
声音无力,他昨夜熬到三点才入睡,成绩是——台湾的第一家狗食连锁店开张了,才起步,他没有太嚣张,从南到北他只开了十二家。
他花两天时间搞官商勾结,确定今天有七个县市长、十四个立法委员会到各个店面参加开幕典礼。
“你怎么这样累?昨晚没睡好?”妈妈关心问。
他从棉被底下伸出虚弱食指,指指桌面上的一大堆课本。那是他昨晚……呃!不,是今天凌晨,打算用来敷衍老爸、老妈的工具。
“哦,你在研究教材啊!?真是个好老师,你爸知道,一定很开心。”母亲拍拍儿子的背,像小时候一样。“你多睡几分钟,我等一下再叫你。”
拗到几分钟,之禹迅速把车开进周公家门庭,下一秒,呼吸平稳规律,他进入休眠期。
母亲轻关房门,唯恐把儿子吵醒,走下楼,已退休的爷爷、女乃女乃把热稀饭端上桌,酱瓜、小鱼干、煎蛋、炒青菜,数十年如一日,他们是最重规律的传统家庭。
“爸、妈,你觉得这套西装怎么样?小禹第一天上班,我想应该正式一点。”贺爸拿来一套新西装,在父母亲面前比划。
“会不会太正式?”
大姊从房间走出来,还没换衣服,今天早上她没课,吃过饭可以回房读点书。
“不会啦,第一天当老师,要给人庄重的感觉。”二姊抱一迭大专用书,坐到餐桌边。
“对啊,我就受不了学校的实习老师,衬衫牛仔裤,不重视穿着打扮,你根本弄不清楚他是学生,还是老师。”吞下半碗稀饭的三姊说。
“你们都出来了,小禹呢?不会还在睡吧!”女乃女乃问。
“他昨天熬夜看教材,我让他多睡几分钟。”妈妈回答。
“不行不行,第一天迟到不好看,要是同事批评他搞特权,会让他的人际关系变得很糟,我去叫他起床。”贺爸从餐桌上起身,往二楼去。
“小禹这么认真,一定可以当好老师。”爷爷眉开眼笑,衣钵有人继承的感觉真好。
“不见得,小禹太乖,现在的学生很难搞,我怕他搞不定。”三姊说。
她从未真正懂过弟弟,不过要弄懂那个双面男,普通正常人做不到。
“是啊,小禹比你们姊妹辛苦,他既听话又乖巧,就是头脑变通力不好,记不记得中学时期,他常念书念到三更半夜,还是念不出好成绩?想想觉得好可怜。”妈妈说。
大错特错,贺之禹是三更半夜入睡,可他不是为念书,而是上网看股票做投资,记不记得才高一,他就拥有百万身价?
“我没见过比他更乖的男生,从不惹事搞坏,我们叫他往东就往东,要他往西就往西,没有过任何异议。”大姊说。
由此可见,贺之禹的表面功夫做得多么成功。
“可不是,缺乏变通的男生不免吃亏,瞧,他到现在还没有女朋友。”
爷爷摇头,除了继承衣钵,继承香火一样重要!三个姊姊虽不嫁,好歹有固定男友,哪像这个小男孙,乖到连交女朋友都不会。
他错了,贺之禹女友相当多,红白黄黑各色妞不缺,长发飘逸、短发俏丽,高挑的美丽、丰腴的激情,将她们的照片集合起,出写真集的话,铁定可以大赚一笔。
“要不要替小禹办相亲?”女乃女乃提议。
“我赞成,小禹的个性,很难交女朋友,现在的女生喜欢坏男生,好男人已退流行。”大姊说。
“什么个性的女孩适合小禹?活泼外向还是温柔乖巧?我得找找老同事,看他们有没有合适的孙女。”爷爷兴致勃勃。
“重点是一定要当老师,才符合我们家门风。妈,你们黎荣中学,有没有不错的单身女老师?”
“是不少,不过说这些还早,总要小禹去上班,先认识大家再说。”
对于找媳妇这事儿,妈妈不躁急,她相信缘分是爱情婚姻中最重要的元素之一。
“小禹太不积极,要是等他自己来,可能要等八百年。”三姊不看好小弟。
“暂且缓缓吧,等他在学校工作稳定再说。而且相亲这事,有个固定职业也比较好看。”妈妈笑说。
儿子够乖了,她可不想一口气把压力全加在儿子身上。
只是她未想过,交女朋友对贺之禹而言,是休闲娱乐,不是压力。
说话间,爸爸将之禹从楼上带下来,一身的西装笔挺、英姿飒飒,哪个女人看了不醉心?
“爷爷、女乃女乃早安,妈妈早安,大姊、二姊、三姊早。”他一一打招呼。
被乖、够有礼貌吧?不是他们夸奖自家小弟,他绝对没有时下年轻人挥金如土、私生活不检点的坏毛病,若非贺家是保守的教师家庭,不贪爱出风头,贺之禹早早当选十大青年楷模。
“好孙子,听说你昨晚准备课程,弄到好晚才睡?”爷爷问。
“是,让大家等我吃早餐很抱歉。”他的口气谦恭,行为举止完全是圣贤典范。
“我们没等你,你快吃吧!爸爸说,不要你和我们一起到学校,怕同事说话,你开车库里的福特车先去学校,记得,不要自恃身分,要好好跟每个老师、主任问安道早。”妈妈说。
“我懂。”
“我拜托人事主任把你和第一名考进学校的实习老师编在同一组,这个老师叫作萧秀青,听说很有能力,有她在,你可以轻松些,不用那么紧张。”贺爸爸说。
“谢谢爸爸。”
听说黎荣的女老师一个比一个漂亮,呵呵呵,有搞头!
知不知道贺之禹最大能耐是什么?
他有本领让所有女人感觉自己是雀屏中选的幸运儿,觉得自己是所有角逐参赛者中积分最高者。
“好了,快吃饭吧,时间不早。”
爸爸骄傲地看着儿子,觉得他有乃父之风;爷爷也欣慰地看孙子,觉得他有乃祖之风;妈妈女乃女乃不例外,姊姊也有同感。
总之,全家人都在之禹身上看到自己的优点,觉得他是贺家的最佳代表作,却没人知道,他是专作表面功夫的隋炀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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秀青不相信运气,她认为成功的人必须肯努力,想收获必先弯腰播种,所以她不算命、不拜观音,直到……踏入社会的第一天,她相信冥冥之中有股力量,而那股力量想将她带进地狱观落阴。
她的脚踏车不是太好,但他们感情深厚,从国中、高中到大学、研究所,他们的革命情感从没消失过,秀青以为它将跟着自己一路走,直到其中之一寿终,没想到,人生第一个自食其力日,它竟撇下自己挥手而去。欲哭……天空却不肯飘下绵绵细雨相陪衬。
事情是这样的。
她一面骑车一面回忆世说新语中的“王蓝田食鸡子”,在考虑如何向学生讲解作者用“刺、举、掷、蹍、啮、吐”来表现王述的躁急性格时,岔路迎来一部轿车。
王右军尚未出笼,砰!秀青便连人带车摔到马路边。
她发誓,她听见司机骂了声Shit,然后看到一名穿着西装、温文儒雅的帅哥从驾驶座下车,走向她。Shit和儒雅连不在一起,于是她排除前一句,把它当成自己幻听。
假设她的个性有点浪漫因子,她会了解躺在地上等着帅哥扶持,是较好的选择,问题是她太实事求是,她急着看“伙伴”受伤程度,所以她一跃而起,然后……一蹶不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