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深深时时背诵的号码,客厅桌上、书桌上、墙上处处贴着这组号码,常常,她看见深深凌空对着电话键盘拨下这组号码,然后用甜甜的声音和渍了蜜的笑脸,对着空话筒说话,这样的游戏可以让她快乐上一整天。
电话拨通,屏幕上的钱数减少,亮君根本听不到对方的声音,不管接电话的是男或女,她劈里啪啦,一古脑儿说话。
“奎尔·李伊,你是全世界最烂的男人,你不爱深深,为什么让她怀孕?你不知道她有重度的心脏病吗?你不知道生产会要她的命吗?你不知道这十个月,她一面期盼孩子健康成长,一面倒数自己的死期吗?她战战兢兢过着每一分钟,她每天都心惊胆颤,害怕熬不过十个月、熬不到孩子正常出生。”
柄际电话吃钱吃得很凶,亮君一面说,一边抖着手指,把钱币一个个往里面塞。
“你很恶劣!你怎可以在她求助无门时把她赶回台湾?你怎能骂她自私自利,最自私的男人是你自己啊!她求你在她临死前见他一面,你却一口回绝,你怎可以在这么恨她的情况下,让她爱你爱得无法自拔?”
“深深只是弱女子,她无能主张母亲和叔叔的爱情,你把帐算在她头上不公平!就算你要恨她,为什么不恨得更彻底一点?在她牵你的手时,用力推开她呀!在她投入你怀抱的时候,别过头去啊!结果你什么都不做,让她以为爱情有希望,让她误以为爱情值得幻想,你好残忍!”
亮君忍不住哭了,为深深的痴心,也为自己的“蠢情”,
“知不知道,深深每天写信放到信箱给自己,假装那是你的来信,她读一次,笑一回,跳着告诉孩子,爸爸好爱她们;知不知道,她天天假装打电话给你,说着说着,表情陶醉。我告诉她,幻想是最坏的安非他命,吃多了对自己有害无益,她回答我,如果安非他命能给癌症末期病患带来安慰,她觉得医生应该大量给予。”
亮君完全不知道对方的反应,她就是要说,一直说,拚命说。
“昨天,她告诉我,如果钱不够,你每个月给的钱拿出来用了吧!那是她的骄傲呀!她再苦再穷都不愿意碰的东西,居然要我拿出来用!因为她走投无路了,医生说她执意生下孩子,就等于亲手结束自己的生命,而她选择留下你的孩子,选择结束自己。她说死刑犯能拥有一个愿望,她的愿望是再见你一面,她进手术室时,喊着你的名字,说天上人间,她祝福……你怎值得她这样待你啊!你怎值得!”
亮君泣不成声,来来往往的人看着她,她不在乎别人眼光。
“她进了手术室,医生说她不会醒了,医生要我作最坏的打算,打算?怎么打算?要如何打算?我统统不会啊!我只会笑着看她醒来,只会握住她的手说:我们一起为孩子奋斗。我哪里懂得如何送她走入死亡?只要她快快乐活着,就是她要幻想、要假装写信给你,我统统不管她了,只要她快乐,我保证不再管……”最后一块钱掉进去,电话断线。
亮君掩面大哭。断了,断了,什么都断了,深深的生命、她们的爱情,全断得一乾二净……
一个发高烧的产妇照顾一个昏迷不醒的产妇,这样的两个女人居然以为自己有本事独立?
奎尔气疯了,凭什么她们有权利这样对待自己?凭什么她们认为没有男人会担心?
他应该心慌意乱的,奇怪的是,一见到深深,这些日子的焦慌忧惧反而不见踪影,空虚的心一旦被填平,他反而变得笃定,他又是充满信心的奎尔·李伊。
他才不管医生做了什么宣判,他执意要抢救的女人,死神都挡不了。
于是,他花大钱找心脏,他在全世界的电视新闻、各大媒体播出这则消息,只要能延续她的生命,什么事他都做。
奇迹吧!十二小时之内,深深得到一个美国脑死病人的捐赠,手术很成功,奎尔从上帝手里抢回一条命。
手术后第三天,远从法国来的医疗团队,用专机把还没清醒的女人带回法国,当然还有那组有夫妻脸的小婴儿--宝宝、贝贝。
另外,那个得了产褥热,还有办法在电话里面哭得声嘶力竭的女人,也被带回法国,她让一群护士限制在床上,不能动、不能起床,连儿子媳妇都不准抱,成天只能吃和睡。
伯爵夫人对奎尔说了那个远古时代的故事,在那个故事里,妻子和朋友在酒醉之后发生性关系,有感情洁癖的丈夫离家出走,他怀着怨恨,不愿意面对。
他在外面认识一个女人、一份爱情,在他学会谅解时,回家面对妻子和友人。
他知道儿子心中的母亲是贞洁伟大的,所以他宽容地没有揭开这一切,十几年来,他不说破,只暗地要求友人专心爱情,爱护妻子、照顾妻子。
他期待妻子同他一样,在爱情中学会谅解,可惜妻子太过鲁钝,怀着怨恨一天一月一年,她不放过丈夫,也不放过自己。
最后,从台湾来的女孩带来叔叔的遗愿,不只为母亲求得原谅,更要妻子学会珍惜手边幸福。她听进去了、她大彻大悟了,她不再执着对与错,她学会珍惜眼前一切。
笔事结束,她把权利交给儿子,如果他不愿意原谅自己当年错误,她愿意离开尼克,但求赎过。
经过三天详细思考,奎尔决定成就母亲的幸福,十几年前的错误,不该让它无限制延伸,更何况,深深说过,一旦撞上爱情,他会了解它的威力。
是的,他了解了,他愿意敞开心灵,接纳爱情。
病床上的深深,一直没醒,通常家属对这种情形都会忧心忡忡,但奎尔并不,因为他相信他的医疗菁英,也清楚自己有个嗜睡妻子,只要她的脸色一天好过一天,只要医生告诉她,所有的排斥问题没有出现,只要睡梦中的她表情越见丰富,他愿意给她更多更多的休息时间。
但亮君可没有他的耐心,她一逮到机会就闯进深深房间,追问他,为什么深深不清醒?然后骂他不关心深深、不替深深担心,最后,逼着他更换医疗团队。
奎尔理解她的焦虑,因为她听不到声音、读不懂法国人的唇语,于是他给她配了助听器,找来老师教她法语。
亮君的进度很慢,但也渐渐和奎尔的母亲比手划脚成了好朋友,她们的话题全是可爱的宝宝与贝贝。
清晨,奎尔在上班前亲自到深深床边,抚着她日渐红润的脸颊,和浓浓密密的睫毛。
她很美,这是他第一次承认。
“如果睡够了,可以准备起床啰!等妳精神好一点,我带妳畅游巴黎,不是观光客那种走走逛逛,是巴黎的深度旅游,我们可以花一整个月逛罗浮爆,把所有的艺术品看个够,我带妳看歌剧,进红磨坊,虽然LV贵得不象样,但妳可以买几个送给亮君,那个没见过名牌的爱说话女人。”
深深的眼皮眨了眨,他没注意,自顾自走到窗边,从瓶中取出一枝熏衣草。
“妳说这种东西纯观赏太浪费,应该拿来做花茶,那么快醒来吧!园丁已经为妳在园子里种下一大片,想做多少花茶,全由妳。”
奎尔把花放在枕边,紫色小花映着她红润面颊,谁说她不是最清丽的睡美人?
“信纸和笔在妳的左手边的桌子,高兴的时候,给我写封信,邮票和地址都填好了,只要丢进邮筒里,会直接寄到我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