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进屋,他尴尬、她更尴尬,他们从未正武好好看对方一眼,别开眼光,惜织猜测他留下自己的真正意图。
“饭菜凉了,撤去重上。”对宫女说话,比对她说话来得容易。
“是,殿下,锦绣告退。”锦绣带着托盘退出房里。
半晌,两人都不讲话,气氛凝重,他走到炉前,用火钳拨拨炭火,屋外的寒冷
和屋里的温暖成对比。
“我什么时候可以回去?”终于,惜织挤出一句,这算是交谈吧!
“回冷宫?妳不怕龙青再去骚扰妳?下一回妳不见得这么运气,有胡太医帮妳。”
笑通常是用来表达亲切的,但他的笑很碍眼,高高在上的笑容让人很想动手抹去。
“胡太医?是他救我?”
她听错了?在她昏迷前说话的温柔男人,是胡太医,不是他?
“对。”
龙帧不欲居功,完整的事实是--胡太医到御书房求见皇上,他见不着皇上,却碰见退出御书房的龙帧,胡太医一说,他不及细听完整,便怒气冲冲往龙青的宫殿奔去。
说不上来当时的忧心所为何来,再怎么样,不过是个一面之缘的陌生女人,但焦心是直觉、愤怒也是直觉,即使事情已经过两个月,每回见到龙青,他还是有强烈的杀人。
“你打算拿我怎么办?”
必在这里不上不下,慌的是心,乱的是理也理不清的思绪,想他的态度,想他们之间的纠葛,她好胡涂。
“妳希望我拿妳怎么办?”他反问。
对这个女人,龙帧没有太多想法,她是美丽,但他不贪,让他忘不了的是,她奋不顾身挡在自己身前那幕,她的勇敢、她的骄傲,常在不经意问浮上他脑海。
“放我回家乡。”
重提旧话,这个生活十七年的豪华宫苑不是她的归属。
“妳的家乡在哪里?妳想投奔谁?外祖父母,还是不肯负责任的父亲?妳从未出过宫,有本事千里迢迢回乡?就算回到家乡,谁肯接纳一个从未见过面的亲戚?”
一句一句,他毫不留情地把她逼向死角,逼她不得不正视问题。
“总之,是离开禁锢我的宫廷。”别过头,惜织避开他胜利的骄傲神色。
“禁锢?妳扣了我大罪名,龙啸宫不是冷宫,妳爱上哪儿便上哪儿。”退后一步,双手横胸,他失笑说。
“我就是想出宫呢?”她挑衅,
“找两个可以保护妳安全的侍卫跟着。”他不怕挑衅。
“有人跟着,我就能出宫去?”
惜织讶异,不敢相信亲耳听到的话,他为什么要这样待她?他们之间有仇无情,这样的相处模式……不合道理呀!
“我的话不够清楚?”他反问。
他喜欢看她一脸茫然的表情,和平日的聪明绝顶相比,又是另一番风情。
“为什么?”
走近他,红扑扑的脸颊让人想捏一把,两个月的补品喂到正确位置,他喜欢欣赏健康的她,不乐意见病床上病恹恹的女人。
“什么为什么?”
“我们不该这样。”摇头,她模糊了.
“不该怎样?”他想大笑,要不是她的表情那么严肃的话。
“不该和平相处。”摇头,再摇头,她想自己一定哪里弄错了。
“妳的意思是我们应该天天争执吵闹?”
“我们有宿仇,我母亲害了你母亲,而你……”
“我杀了妳母亲?”
他接口,一丝愤然涌上,不大,容易解决,但她的记恨让他的心情不爽到极点。
“是的,有这些关系,我想我们应该离得远远,应该老死不相见。”换她理直气壮,换她下巴抬得高高。
“我不想提过去的事。”
他不屑替自己的行为解释,清者自清,何况那天他本就准备去杀人,既然昀妃死于他的剑下,就把帐算在他头上好了。
“不提就算过去了?”
抱歉,她没办法。她虽不至于气量狭小,但也没宽怀到能原宥杀母之仇。
“妳不想让它过去?”
“亲仇能说算就算了吗?古人说父母仇不共戴天。”她提醒,他们之间不仅仅是一剑之仇。
“不然妳想怎样?刺我一刀吗?好,妳来!”
他从简靴里拔起一柄随身小刀,翻转她的手,将刀柄放进她的手心当中。
“我不杀人。”她只学会救人,没学过杀人。
“不杀我,我们两人的帐怎么算?”
“举头三尺,神明一笔一笔记下你为恶为善,因果报应会在。”
“我不信这个,如果妳说是真,我双手沾满血腥,早已遭应,与其靠看不见的神明来找我算帐,不如妳亲自动手。”
“我不杀你,但不能不记住这一笔。”
“意思妳要记上一辈子?”
“是的,我的记忆力不错。”点头,她认真。
“随便妳。”
拿回自己的刀子,不怕她伤他,只怕她误伤自己,这个女人连块破瓷片都能割出一道见骨伤痕。
锦绣回房,重新为他们布上饭菜,他没招呼惜织,自己坐着就吃,他故意吃的很用力。
汤,热的,舒服;菜,香的,舒服;就是她的迟疑让他生气。
“妳不吃饭,怎么有力气记仇?”恨恨地,他把一大堆菜塞进她碗中。
那叫关心吗?惜织被关心的经验不多,除了母亲的爱怜和胡太医的疼惜外,她没碰过这种以愤慨表现关心的方式,她不确定这算关心或其它。
低头举箸,她认真细思这个问题。没发现他丑陋的凶恶表情里,拉出一抹称不上笑的笑意。
一晃眼,经过半个多月,年节气氛越来越重。
雪末融,几枝腊梅在枝头绽放艳色,小爆女们洗洗刷刷,为着迎接新的一年到来。
五天前,皇上带几个皇子去猎圈里打猎,预定今晨回来,杨公公领着人在门口等候迎接主子。
这些日子,龙帧天天上惜织房里用膳,不管是早晚,只要他在宫里,就会同她一起吃饭。
他们之间的尴尬也因着日日相处而解除,偶尔,他会同她谈谈国家大事,偶尔她拿宫里的琐事当题目,虽然没有相谈甚欢或者欲罢不能,起码,相对无语的情况是很少见了。
“公主,殿下要回来,杨公公在门前迎驾,您要不要过去。”
锦绣抱着一床新被进屋,这是皇上的赏赐,殿下二话不说,要她把新被缝好往公主房里送。
“不。”
惜织婉拒,她不懂,为什么所有人都认定,有他在的地方,她必须出现?她本以为在龙啸宫里,自己是自由的,但在众人的认定中,她的自由是有条件的回馈。
“公主若是肯去的话,殿下一定很快乐。”暗示明示全来,锦绣的想法和大家一样。
不及回话,门外传来脚步声。“小瘪子叩见公主。”
锦绣开门问:“你不是该在前头迎殿下。”
“是,杨公公派我来请公主到前面,一起迎接主子。”
“殿下快到了吗?”
“派在前头的管事公公估计再半个时辰就到,是不是请公主现在移驾?”
“公主……”锦绣回头望惜织一眼,向小瘪子微微摇头。
懂得锦绣的意思,他弓身行礼。“哦,小瘪子告退。”
小瘪子告退后不到半炷香,又来了小学子,话是一模一样,不过语气里加了几分坚定。
这回惜织亲自回他话:“前头迎接的人不够吗?需要我去凑足数目?”
“禀公主,不是,只不过主子看到您会比看到我们快乐十倍。”
“对你们而言,他的快乐比谁的快乐都重要?”
“禀公主,是的,主子高兴,做奴才的会更加开心十倍。”
这是众人心声,主子外表冷酷,却是对谁都好,他从不打骂奴才,有好东西经常随手赏赐,对跟过其它皇子的奴才,进龙啸宫简直是进了天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