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阳陪琇玟说笑,他讲给幼幼的星座故事,一个个说入琇玟心底,幼幼猜测,他有没有用领带将两人的手绑起,说他不会失去她的踪影?
摇头,幼幼暗骂自己,妳在做什么?嫉妒吗?少傻了,妳有什么立场嫉妒?他们相爱是多少年前就知道的事情,妳不过是个篡夺者,过了几天好日子便食髓知味,误以为他该用关注相陪?
别过头,不去看他们的快乐,她的世界是酸和苦涩的相互融合。
季阳特别找来照相机和小礼服为琇玟拍照,他的巧手在她脸庞刷呀刷,欲刷出一张璀璨笑颜。
苏妈妈笑弯腰,嫌他技术不好,接手粉饼。
曾经呵曾经,曾经他的大手为她拨去头发,说:“妳是怪女生,没有女生喜欢当黑白郎君。”他的大手很巧,会为她系帽带、为她梳头发、为她抹去恶梦阴影。
曾经呵曾经,他为她留影,在一堵砖墙旁,一株瘦伶伶的葫芦瓜苗边。
现在他的大手有了专心对象,为她制造的惊喜沦为记忆。嘴是笑的、心是哭的,脸上的晴天和心底的雨天相映衬,她是最矛盾的女人。
“幼幼,要不要一起来照相?”苏妈妈招呼幼幼。
她摇摇头,退到门后。
看他为她们拍照、看苏妈妈替琇玟季阳留影,那是属于一家人的快乐,而她,不属于这家人当中。
他的手勾住琇玟的腰,脸颊贴住她的,微笑。
那里,在腰间部位,很温暖吧!幼幼喜欢那种感觉,暖暖的、熨在心间,不管是十二月或七月天,她喜欢他的手在她腰上,支撑幸福感觉。
咬咬唇,她在心底搜寻与那双大手有关的记忆。
“好了、好了,明天要开刀,早点休息,季阳、幼幼,你们回去吧,明天还有得折腾。”
苏妈妈催促两人回去,季阳走近琇玟身旁,轻轻一个拥抱,带给她勇气。
幼幼挥挥手,走出病房,跟在季阳身后。
他的脚很大,像小船,一步一步踏着笃定脚步,向来,他习惯拉着她的手走路,所以她只能看到他高高的肩膀,看不到他的脚后跟。
向来,他走着走着会对她回眸一笑,所以她只能看见他的侧脸和整张脸,看不到他的后脑勺。
换了一个角度,幼幼看见以往没见过的季阳。
吸气,她快步追上他的脚步,并肩,她仰头,他冷冽的表情冻伤她的勇气,满肚子的话结上霜,化作一句短短的“对不起”。
九十九,他要还她一记冷漠吗?
丙然,他的反应在预期中。
“我要走了。”
幼幼说完话,停下脚步静待他的反应。季阳继续往前行,似乎没听见她的话,转弯,她看不见他。
他根本不在乎她留不留?走不走?
好笑,她居然以为他至少会有一点反应,至少、至少……至少什么?至少回她一句--“妳早就应该离开?”
咬住下唇,用力,她在上面印出一排唇印。
低着头,缓缓走出医院,一步一步,累瘫了,然疲惫的心仍不断想起他的好、他的善待,和他的温柔眼神。
泪水泛滥。她好蠢,明知道没有奢侈本钱,怎能纵容自己在他的羽翼下学习浪费?她恣意享尽他的爱怜,一旦放手日来临,她分不清楚自己是心疲还是身倦。
“什么意思?”
医院大门外面,季阳一句冷冷问话,幼幼瞬地抬眼。
他没走?他等她?他有反应?幼幼傻了。
“说话!”温柔季阳换上严厉。
“我要走了。”
用手背拭去泪,她的坚强补给站关门,她多希望能窝进他怀里,像从前。
“去哪里?”他气自己仍对她心存关心。
“还不确定。”
意思是她要离开牧场?季阳皱眉。“明天琇玟要进手术房。”
“不管我在不在,你都会让手术成功的,对不?”她对他信心满满,一向。
她拿他当开刀医生?她对他未免太具信心。
季阳没回答她。
“我很高兴当了你三年小姨子,也高兴有今天的结局。”
“妳的话纯属真心?”
很伤人的问句,幼幼淡淡笑过,劝自己不介意。
“对于谎言,我……”
“我听够妳的对不起,给我一个真正的理由--妳说谎的理由。”
白痴!你不是早早知道她的理由?除了自私自利、除了想取代琇玟得到他的关心注意之外,还有什么理由?你在鼓励她编造另一个谎言欺骗你?你甘心被她的理由一骗再骗?季阳在心中责备自己。
理由?不,她不想说,不想把问题推到琇玟身上,他们历经多少艰辛、隔开多少距离,才走到今天这一步,他们之间最不需要的东西是嫌隙,而季阳,不需要实情,他只要好好爱琇玟姊,便是完美结局。
摇头,她没有理由。
“对不起。”
说足一百句对不起,她不确定是否平得了他的怒气。挥挥手,她郑重道:“我走了。”
她安静等他挥手再见,一分钟、三分钟……时间长到她几乎放弃的同时,他开口。
他说:“随妳。”然后大步离去。
终于,她真真正正失去他,三年的光阴正式从指尖流过,她失去他、失去幸福。泪如雨下,闪闪车灯在眼泪后面晕成一片,她看不见天空、看不见她的世界,她的未来遗失在匆促人间。
“妳该欣慰的,至少琇玟姊将得到妳所失去的东西。”
昂首,再见!
今年冬天来得早,北风一到,寒流跟着来,幼幼缩缩肩膀,从补习班里面走出来。
骑着脚踏车,飞快踩着,她特意绕小巷子,避过红绿灯,用最快的速度冲进路边的7-Eleven。
辛苦吗?她不否认,但每个月底,当她把钱汇进苏妈妈的帐户时,她觉得轻松快意。有季阳在,也许这些钱对苏妈妈没有大帮助,但当钱寄出,她觉得压在心头上的重担正一点一点慢慢减轻。
或者她必须穷其一生做偿还动作,但没关系,至少她能确定自己在盖棺那刻,心中大石不再。
所以,她清晨送早报、早上在麦当劳、中午过后到补习班教幼儿英文、晚上在便利超商,日子辛苦,她不在意。
她最大的乐趣是含着冰桔子,想象季阳和琇玟姊的幸福。
“怪物,妳再这样吃下去,早晚要挂急诊。”周亦汉说。
他是幼幼超商里的同事,从她到这里上班,一直对她照顾有加。
币急诊?不稀奇,这种事她做过,那时有一个“姊夫”在她身边跳脚,尤其在她几次吞胃镜吞不进去的时候,他气急败坏,只差没对护士说:“胃镜拿过来,我吞!”
他说过要宠她一辈子,但他后悔了,没关系,剩下的半辈子,幼幼用他宠自己的记忆来填平。
“喂,星期日公司要举办郊游,妳参不参加?”周亦汉凑过来问。
“不要,我有事。”
“妳有多少事?我每次打电话给妳,妳都不在家,我真怀疑妳留给我的电话是不是假号码。”
“我在上班。”
“哪有人一天工作二十小时?”他埋怨。
就有,像她这种务实女人。
走进熟食区,幼幼开始工作。
“前几天有人来探听妳,我忘记告诉妳。”隔着两个架子,周亦汉对幼幼说。
她没听见,她很专心地回想过去,那一片蔚蓝天空、茵绿草地,那阵阵不止息的涛涛海浪……
人是种奇怪动物,小时候,她一心一意想离开屏东,没料到真离开了,却月兑离不了思念,思念她的葫芦园、思念她的向日葵花田,这时分,它们都枯萎了吧?不过,到明天春天,新芽探出头,又将是一片盎然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