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句话,他凑近她的耳畔说。对于教养儿子,在当父亲的这几天他学了不少。
“我……我解释过了,你的声音像他、你的怀抱像他,我是迷糊了,才……才……”她越说越语无伦次。
“随妳,反正我们现在关系不同,妳必须对我好一点。”搭起她的肩膀,冠耘恶劣地利用起自己的身高优势。
“你很无赖!”
“我还有更无赖的作法。小子,晚上我跟你睡好不好?”后面那句话,他对纪耕说。
“好啊,你以后不回家吗?”
“对,我没钱缴房租,被房东赶出来,住你家好不好?”
“不可以,被人看见,我跳到黄河都洗不清。”小书抢在前面回答。
“黄河水是浊的,想洗清谈何容易?干脆别理它,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冠耘大步迈进屋里,接手钥匙,将行李往房间一摆,出门,左揽右抱,他们一家团圆。
“放开我。”小书微微挣扎。
“妳再动,我就告诉纪耕昨天我吻妳。”他吃定她,是从古时候就养成的习惯。
“你……”
“先别忙着骂我,我有事情宣布,前天我和纪耕去压马路,顺道参观几家美语补习班,纪耕看上其中一家,我去报名了,下星期开始上课。”
“我可以去?棒呆了。”搂住壁耘的脖子,纪耕送上一个大大的亲吻。
“还有,我找到一个脑神经权威,明天的飞机飞台湾,我安排他帮妳做检查,重新评估开刀的可能性。”
“脑科权威?那要很多钱吧,我想……”
小书想到的,是现实问题,纪耕还小,她必须为他多存下一点教育基金,至于眼睛,她早已经习惯。
“不用钱的,妳放心。”
“怎么可能?你在说笑。”
“没有,我答应给他一本签名书。”事实上,除了医疗费用,冠耘还送他一张飞云牧场的会员卡,从此住房观光,终生免费。
“他是你的书迷?”小书半信半疑。
“可以这么说。”
“妈咪开完刀就能看得见我吗?”纪耕问。
“还不一定,要看医生怎么说,这阵子纪耕乖点,妈咪住院时我来照顾你,你要跟我配合。”
“好。”
“我很少看到像你这么棒的孩子,将来你一定会变成伟大人物。”冠耘赞美儿子的方式很夸张。
“我会变成伟大人物……”纪耕乐于被洗脑。
“学校到了,拜拜。”
送走儿子,冠耘没放手小书的肩膀;她微微挣扎,挣不出他的魔掌。
“别生气,我有礼物要送给妳。”暖暖的气呵在她耳边,带出心悸。
“我不要你的礼物。”小书郁卒。
“不收不可以,这是我缴给妳的房租。”他强拉小书的手,顺开她的手心,将一枚染了颜色的菩提叶脉放进去。
“这是……”
“猜猜看。”
他勾出她的食指,轻轻顺着它的纹路,慢慢抚过,小小的心在她脑中呈现,这是她熟悉的纹路啊!瞬地,小书热泪盈眶。
“这是菩提叶。”带着哽咽的声音,她吸吸鼻子。
“不太正确,那是干叶子,叶肉刷掉了,只剩下叶脉。”
他没告诉她,在叶脉中央,写着他名字的地方,圈起一颗心,那是他的心,他亲手送进她织就的情网里。
“你做的?”一个细心男人。
“我不是有耐心的男人,做不来这些刷刷洗洗的水磨功夫,这是一个女人送给我的。”
“既是别人送给你的礼物,你应该善加珍惜。”
“我有啊,就是因为珍惜,我才把它送给妳。”他的说法似是而非。
“你的作法会让送你叶子的女孩伤心。”小书说。
没错,他是让她伤过太多心,不过从此以后,他再不给她机会哭泣。
“喜欢吗?”
“喜欢。”
“夹在这本书里。”
壁耘取饼她手中叶脉,夹进旧书里,那是他从她书桌找出来的诗集,他从不晓得她爱读诗,还以为她认不了几个字。
“这本书是……”
“我的书。”
他当强盗当得很惬意,下次有机会,他不介意登台演演虎克船长。
“你的大作?要是我看得见,就能拜读你的大作。”
“会有机会的。”
壁耘语带玄机,握起小书的手,收起她的手杖,他讨厌那枝棍子,讨厌它提醒自己,对于小书,他有多失职。
“我很久没有看见菩提树了。”
“妳喜欢吗?我可以为妳种几棵。”在他每个牧场里,在她的窗户边。
“有个男人先替我种下了。”
“又是他?”
壁耘口气里有浓浓不屑,吃自己的醋简直无聊,可他就是无聊,没办法,谁教她走不出过去,宁愿沉缅在悲情里。
“对,认真数数,那是他唯一为我做过的事情。我在树下画画,在树下想他,在树下幻想与他有关的爱情。
“我经常做你口中的水磨功夫,每个季节来临,我搜集最美丽的叶子,一片片刷出完整的心型网子,我想用密密麻麻的网子网住他的心,年复一年——我有了满纸箱的叶子。
“有一天下午,我突发奇想,把叶子染出各种颜色,在叶子上写下他的名宇,贴在墙壁,我在房间里种下一棵菩提树,从此每天睡醒,他的名字落入我的眼睛。”
他怀疑,为什么事到如今,任谁都能看出她坚守的爱情不过是场悲剧,她却还能说得沾沾自喜,仿佛幸福就在她眼前堆砌?
“他看见妳的菩提树吗?”
“很遗憾,并没有,那天夜里我上街买画具碰到抢劫,两天后他告诉我,他要结婚,之后我离开牧场,和他变成陌路人,现在就是他站到我面前,恐怕我也认不出他,至于他……恐怕早已经忘记我是谁。”
浅浅一笑,没关系,纪耕代替他,弥补起她的遗憾。
“为什么不恨他?”闷闷地,冠耘问。
她该恨他的,恨他的薄情负心,恨他只想在她身上获取,从不付出真心。
“你知道不知道人类和动物一样,都有两种能力,一种是与生俱来的本能,一种是学习能力。而学习能力和动物的智商有很大的关系,比方你能教会黑猩猩使用工具,却教不会他几何代数和微积分。
“爱他,是我的本能,我没办法阻止自己爱他,就像你无法阻止熊冬眠;而恨他,这个学问太艰难,不在我的学习能力里面。”
一次、一次又一次,她的话次次让他动容,她的心坚定得超乎他的想象。
“妳为什么不亲口告诉他这些话?为什么不用这些心事让他感动,也许你们之间的发展会不同。”
“问题是,恨我是他的本能,爱我不在他的学习范围内……”愁眉,他们之间是最最错误的组合排列。
不对,爱她是他的本能,他是被愚昧蒙蔽,是让愤怒掩心,他看不见自己的心、听不见自己的爱、感受不到自己的真感情。
拥住小书,不管这里是不是大街小巷,不管有没有来往行人注目,心盲了十几年,乍地重见天明,冠耘心中充满感激。
“这样对你不公平……在你怀里,我总以为自己被他抱在胸前,你的吻,和他的交叠,我甚至分不出来谁是谁……”
“我没关系。”
他不理会她的抗议,吻她、抱她,不管他是故事先生或姜冠耘,这个女人,他要定了!
医生说:要保持心情愉快,才能提高手术成功率。
医生说:要让身体多休息,才能有益开刀。
拿医生的话当圣旨,“傅太太”放小书长假,要她视力恢复后再回来上班。
突然空出一大段时间,小书势必无聊到极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