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地铁、出地铁,她让两条腿走到快抽搐。
腰酸、背累。环顾四周,触目所及都是外国人,白皮肤、金发、红发、高鼻子,蓝眼珠……
第一次,郁敏觉得自己和这里格格不入。
她和夕焄也处於这种格格不入的状态下吧!
他们不是同一种人,不在同一种生活层次里,他们之间本不应该出现交集。
是上帝弄错命运,将他们拉进彼此的生活里。他认识她、她对他友好,一次、两次……他是一个多么容易让女人心仪的男人,只要一个不小心,魂飞心不在。
他没错,错的是他的特质,她不适合他。
她警告过自己几千几百回,不能喜欢他、不能爱上他,可是月兑轨的情绪作主,将她的心和爱情交到他手上。
她不晓得他有没有珍藏,只能一再否认她的情绪和他有关,於是,只要藉口合宜,她便放心地把自己留在他身旁,然后一步步,走到现况。
坏了,坏了,坏了,她的心坏掉了,她快刀斩乱麻的能力也坏掉了。
从前以为,只要多待一会儿,离去时便会少掉一些遗憾,现在才明白,越停留,不舍的感觉越容易将心蛀出填补不了的大洞!
她知道,她完了。
心无解、情无解,她想回到夕焄的房子,至少让两条腿暂歇,可是……东一条街、西一条街,她不晓得自己身在何处。
她迷路了。
站在大街上,她茫然四顾,不管是未来或下一分钟,对她而言,她都看不见。
她迷路了,在繁忙的都会区,没有人会关心她的心情、在意她的无助,她的人生找不到正确出口。
“小姐,需要帮忙吗?”
一个高大的褐发男人站在她前面,她的英文能力不好,但这句简单话她听得懂。
“我……”
“你哭了。”男人递给她—包面纸。
直到这时,她才发觉泪水滚满腮边。是伤心或是伤情?
“请问你,可以帮我赶走爱情吗?”
郁敏知道他听不懂中文,所以放心往下讲,她并不晓得他是个怎样的男人,但她确定,他是个能倾听她情绪垃圾的耐心男人。
“我并不想要爱情,那个东西很麻烦、很容易让人失去定性,我只想安安稳稳地工作,将来年纪够大,找一个有家庭责任的男人,生两个小孩,我照顾你、你照顾我,好在晚年时有人陪伴。
“你说这是不是很棒的生活?不用去烦恼、不用去伤心,生活平顺得意,人生追求的不过是这种东西,你说对不对?”
郁敏朝著对方越说越顺口,只差没拉住他的手,强迫他听完她所有的心声。
突然,男人转身要走,郁敏愣愣地看住对方,没跟上。
他……不耐烦了……
五秒钟,男人停在街角,投入硬币,另一个五杪钟,他带回来两瓶可乐,拉起她坐到对街的教堂石阶上。
递过可乐,他的意图很清楚,他愿意听她说话。
“谢谢你的耐心。”
支持她往下说的是他脸上的阳光笑容,深吸气,她重新在脑海组织话题。
“我没想过,我不去追求爱情,爱情仍主动找上门,敲开你的心扉,它就这样来了,虽然我拚命说不要、请你走开,可是爱情比我的心还固执,它固执地赖著我、巴著我不放,你说我该怎么办?”
她在男人眼中看见怜悯。
“你也觉得我很可怜对不对?是啊!我从不觉得自己可怜,可是现在我真的无助。也许你要问——既然碰上了,就试试看嘛!说不定接在这段爱情之后的,也是两个小孩、一个老来伴、一段完美的人生。
“但你知道吗?这是不可能的,他是一个太受欢迎的男人,多少女人为他倾心,多少女人想尽办法要争到他身边,求他一眼青睐。
“我不过是个普通朋友、不过不小心有机会留在他身边,就有人想尽办法打压我、不让我的生活好过。你想,接受这段爱情,我还有好日子过吗?”
编下两大口可乐,她用他的卫生纸,擦掉泪水。
“这还不是最糟的,自从他回美国之后,每天忙的不见人影,夜半他回到家,我想和他说几句话,又见他呵欠连天,根本不好意思打扰他。
“就这样,一天一天,我不晓得他为什么要带我回美国,我猜测他有没有一点点喜欢我?他带我回来,是不是单纯要介绍我和他朋友认识?在他心里我是怎样的女人?我有很多疑问,却被他的疲倦封杀。”
男人的脸上始终带著微笑。他听不懂中文,却是个最好的心理医生。
“有时候甚至我怀疑,他对我的好,只是我自己的无聊错觉,好几次我认为自己应该死心飞回台北,再不要管什么总裁、什么鬼秘密,单单纯纯做自己不好吗?
“可每当这种念头浮上,心就酿上醋酸,酸得我想死掉。你说,你们男人是不是很坏,坏到让人跳脚?”
苦笑,她把整瓶可乐吞进肚子里,二氧化碳早早离开铝罐,喝不到呛鼻味道,只有甜得腻人的糖水。
“你需要的是勇气。”音波是男人的频率。
什么?他居然对她说话?
郁敏猛地抬头,没错,附近只有他和她,没有别人。
“刚刚……是你对我说话吗?”
“对。”男人说。
“你会讲中文?”
“我在大学主修中文。”
“所以我的话你全听懂了?”
天!屋漏偏逢连夜雨,她的楣运绵绵无绝期。
“没有全部,大概有百分之八十。”
“百分之八十够多了,噢,我居然对著一个陌生人大谈我的爱情?”她一脸想举枪自尽的模样。
“很糟吗?我以为自己是个不错的听众。”
“对不起,我……”
“别说对不起,这个年头不流行含蓄。我建议你,找到他,不管他是不是呵欠连天、不管他的疲惫有多明显,都把你心里的话拿出来问他。”
“问他什么?”
“随便啊!问他为什么带你到美国、问他为什么以为工作比你重要、问他,在他心中,你的存在意义是什么?”
“就这样问他?会不会太夸张?”
“他有权利拒绝你,可是没有权利用一团迷雾把你要得团团转。”
“如果,他对我……只是我自己的过度想像呢?”
“那很好啊!起码你离开迷雾中,心酸一阵,又可以重新追寻人生目标。”
男人的眼睛后面有三条鱼尾纹,笑起来时,有一点点夕焄的影子。
“所以……”
“你只是不够勇敢,加油,把你的心事告诉他。”
郁敏没注意到自己是不是说了谢谢,只觉得他的微笑很让人安心。
男人低头拿笔写下一串数字和地址。
“需要帮忙的话,打这个电话给我。”
“你对我那么好,是纯粹出自好心,还是另有目的?”
“爱情把你变成刺猬了?好吧!我承认对你有兴趣,因为你很美丽,而且有一头我最喜欢的黑色长发,不过,事有缓急,这得等你厘清前一段恋情,我们再谈。”
这时,一个穿著制服的警察走到他们面前。
“请问你是段郁敏小姐吗?”
“我是!我不是非法移民,我是观光客。”
警察先生根本没听到她在说什么,在她回答“是”的同时,他兴奋地用对讲机通知同事。
“你是通缉犯?不会吧!”金发男人问。
“应该不是,到纽约,我一直安分守己。”郁敏怀疑。
警察关上对讲机,说了一大段英文,这些话还是透过金发男人的翻译她才听懂。
“有位寇夕焄先生找你找得快跳脚,他差点把纽约每一寸土地翻过来,他现在要送你到警局去,并请你先打个电话给寇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