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爷爷将拐杖交给老女乃女乃,松开她的手,坚持自己走;老女乃女乃一手拿著拐杖,一手护在他后腰,随时准备支撑他。
才走了两步,老爷爷跌倒在地,老女乃女乃毕竟与丈夫身材相差悬殊,撑不住他,反而和丈夫一起跌倒。
“要不要紧?”郁敏街上前,蹲在他们身侧。
“应该是不要紧。不过要等我休息一下,才有力气扶你起来。”
老女乃女乃前一句话对郁敏说,后一句话则是转头对丈夫说,言词中并无责备,只有诸多包容。
“还是不行,它再不认真学走路,恐怕我要撤换复健师了。”
老爷爷微微喘著,没忘记用轻松态度安慰妻子。
“你别叫程小姐辞职,我答应给她终生俸,我可养不起第二个退休总统。”
郁敏被他们的对话惹笑了。明明就是跌倒,在正常状态下会让两个人面红耳赤的尴尬,他们却把场景弄得逗趣温馨。
“先别考虑终生俸的问题,我帮你们移个方向,靠在树干上休息一下,比较舒服。”
说著,郁敏动手,老女乃女乃也来帮忙,她们将老爷爷栘到树干旁靠著。
“小姐住在附近吗?我没见过你。”老爷爷问。
“不是!我来拜访人。”
“你是推销员吗?”老女乃女乃问。
“不是,我在报社当记者。”
“那就好,上次那个推销健康食品的小姐,把老李气死了,他讲:『别说健康,不少掉半条命就不错了。』”老爷爷笑说。
“我也害怕推销员,上次跟我同学买了三万多块钱的内衣,害我连穷上两个月。”郁敏附和。
“没错,他们的口才好得不得了,老是谈分享、感恩、爱什么的。说什么感谢上帝把东西分享给他们,他也要以感恩的心把好东西分享给我们。真正的爱不是用嘴巴说的,也不是买那一大堆好像很有用、却不见得有用的东西,就学得了爱和分享。”说起推销员,老爷爷有一肚子意见。
“没错!换作你们去谈爱,才更能说服人心。”
他们对彼此的爱情,不只是口中说说,而是表现在举手投足间。
“小姐,你想不想到我们家工作?”老女乃女乃突然道。
“我?我不太会做家事。”
“放心啦,家事有李嫂、张妈、赵妈会处理。”
“我也不会照顾庭院。”
“庭院是张伯和李叔的工作,你不能抢他们的工作。”
“我不会帮人做复健。”
“我不是说过要给程小姐终生俸,怎么会要你去取替她?”
“那……我要做什么?”
“就……就帮我们住掉一个房间,让我们家里热闹一些,有空的话,陪我们两个老人聊聊天,我给你月薪五万块,可以领终生俸,条件不错吧!”老爷爷诱以重利。
花五万块请人去当大小姐?好工作!“很诱人的提议,可惜我的工作在台北,很抱歉罗!”郁敏笑笑。
“你要不要先到我们家看看,再作决定,我们的房子住起来蛮舒服的。”老女乃女乃说。
“我一定要到你们家,我得帮你送爷爷回去。老爷爷,你休息够了吗?”
“够了!你扶我站起来。”
就这样,郁敏陪著老女乃女乃、老爷爷走回家。
这条街道,她来来回回几百次了,从没见识过里面的富丽堂皇,这次真正踏进来,她有种恍若置身外国乡间的感觉。
维多利亚式的建筑、复古的装潢,她差点以为自己一不小心踩错时空,走进童话世界。
走到离大门十公尺处,先进的视讯设备,通知了门房,赵伯首先迎上前,接著是领终生俸的程小姐、管庭院的张伯、李叔……然后,一进门,笑嘻嘻的李嫂立刻送上来三杯冰镇莲子汤。
“老爷,你又偷偷练走路了吗?我不是告诉过你,要有点耐心,再过两个月,我一定让你放掉拐杖走路。”
说话的是程小姐,三十几岁人。她的埋怨,听得一屋子人忍不住想笑。
“好啦、好啦,以后不练了,我有小客人,给我留点面子。”
他们的相处模式不像员工和雇主,倒像一家子。
“哦,我还有事,先走了。”郁敏说。
既然老爷爷有一大群人照顾,她也可以放心离开。
“等等,你还没去看你的房间。”老爷爷想霸王硬留人。
“不了,这个工作我没办法做。”郁敏婉拒。
“你嫌工作太繁重吗?不然,工作内容可以改一下,改成……你心情好的时候,再陪我们说话。”老爷爷再退让一步。
“不,我台北还有工作,下次好不好?下次我到台中,一定来拜访你们。”郁敏连连后退,老爷爷和老女乃女乃的热情让她难以消受。
“我们那么老了,说不定你下次来,我们就不在了。”
哇塞,连苦肉计都用上了!
“不会、不会,你们的身体很硬朗,一定可以长命百岁。”
郁敏连连后退,连连挥手,只想赶快摆月兑热情夫妇。
她没注意到,一屋子的员工脸色转变,更没想到,她转身会撞上一堵厚墙——哦不!是一个人。
“对不起。”她反射性地说。
第四章
“对不起。”
当四目相对时,夕焄认出了她。
很好,积欠多年的对不起,她在再次见面的第一时间还清。
“你是、你是……”
郁敏结结巴巴,心里出现一排粗斜标楷体字幕——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我是?”
他的眉弯弯、眼弯弯,没有笑出声,笑意却挂得明明白白。
她想起他了?虽然她曾经说过许多的“一定一定”,可是他的身影始终存在於她的潜意识里。
赵伯、赵妈、李嫂、张妈、程小姐……一堆子人全傻眼,哦,原来大少爷颜面神经没有受损、原来他的情绪属於正常人、原来他也有表达喜悦的能力,当然,这种情况下,你不能用“恍然大悟”来形容他们的表情,用“不敢置信”比较合宜。
“你就是……”
这下子郁敏反而犹豫了,不晓得该不该假装不认识他,然后在一个“偶然”、“不经意”的粗鲁动作里,掀下他的高领衣,看看里面到底是爱情刺青还是火焰纹身标记。
“对,我就是。”
他出现不耐烦表情,笑意隐去,他认为郁敏记起自己,却忘记他的名字,这给他的打击不轻,因为,她的名字他始终挂在脑海里。
抓住她的手臂,他恨不得把她的脑浆挤出来,在里面翻翻挑挑,看看有没有一个“寇夕焄”的排列组合。
他在喘气、他在不耐烦了,他下一秒就要把她扔进太平洋喂大白鲨。
那她该招出自己是记者吗?听说他对记者态度不好。
这时候,她唯一庆幸的是,目前他们身处台中,台中临台湾海峡,不是太平洋,在搭车往太平洋途中,她还有少许时间,劝他改变主意。
摇头再摇头,郁敏想把自己摇清醒,在生命攸关当口,她居然还有时间胡思乱想!?
“我虽然认识你,可是我对你没有企图哦!我只是好心,送老爷爷和老女乃女乃回家,看在我日行一善的份上,你可不可以放我一马?”她先求饶。
“阿煮,不能放她,我们想要留她在我们家工作。”
眼看郁敏快逃掉,幸好有一尊好人的孙子挡在门口,老爷爷马上请求孙子帮忙。
“工作?”夕焄皱起眉心。她来他们家应徵工作?
“对啦,阿煮,我们喜欢跟她聊天,我们好久没碰过这么聊得来的年轻人,你快跟她讲讲道理,虽然我们家不是很大的经营团体,可是我们有终生俸、有很多她想都想不到的福利,叫她住到我们家啦!”爷爷急道。
“老爷爷,不要勉强我,我有别的工作,你这里工作轻松、待遇好,只要一登报,就会有人在你们家门口大排长龙,到时你想和谁聊天就和谁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