迟到!迟到!她又迟到了!可她还有五十几份报纸没送。
昨天,全校只有她一个人迟到,没有一整排人相陪,台下几千双眼睛直瞅着她看,主任说知耻近乎勇,逼着她把廉耻二字写五百次!今天……
不!人该朝好处想,也许手表是在她出门后停的,也许现在才刚刚六点半。不管怎样,她只要加快速度,就有机会准时到校。
是的,加快速度!郁敏发了狠地把脚踏板踩得喀喀作响,不管它撑不撑得住,它都要想尽办法帮助她不迟到,好歹她也当了它七年的主人。
脚踏车……我的未来全操在你手里了……
想起训导主任的黑脸,和他抿得扁扁的厚唇,昨天她才发誓,绝对不再迟到,而今……
脚踏车持续飞奔,以它的高龄来计算速度,已属不容易。压过大大的凹洞,骑过高高的隆凸,郁敏看着眼前景物,心里想着接在明星高级住宅区后面的恶犬巷,希望狗狗们今天大发慈悲,集体让她过关。
就在她脑袋恍惚、视线模糊的同时,飞车压过了一摊低洼,溅起点点泥巴……
而这些泥巴,有一大半喷到了那个叫寇夕焄的男孩身上。
郁敏没停车,主因是心中正挂心着迟到,副因是有人陪她一起悲惨,可以证明老天爷的公平,所以她没回头,恶劣的快速骑车逃逸。
夕焄站在原地,傲然的双眼紧盯住肇事者渐渐远去的背影。
她居然不道歉?有勇气!
低头,夕焄望向身上污泥点点的衣服。他是不认为这套衣服会穿多少次,但也没打算只穿一次就跟它说拜拜。脸庞的冷笑瞬间化成一抹诡谲笑容。
他认得她,每天早上他在司令台上弹琴时,她总站在他身旁,自然,她不是在帮忙翻谱,而是在罚站。
没错,他们是同校学生,同样出名,差别在于,他以才气能力闻名,而她则是以迟到出名。
不道歉?没关系,他多的是办法教她知道惹上他的下场……
当脚踏车骑进校门口时,郁敏不禁嘴角上扬。
原因有三——
第一,她听见扫地钟刚响,表示她“尚未”迟到。
第二,在她身后的同学们,仍嘻嘻哈哈,慢慢步入校园,可见现在是“正常时间”。
第三,也是最重要的一点,帮助同学过马路的纠察队才刚要收队,意味着登记迟到名单的队长还没开工。
所以啰,她“安全过关”!
就说今天是幸运日,没错吧!
昂首阔步地走进校门口,跩跩地把纠察队幻想成列队欢迎她的礼兵,郁敏的笑容既猖狂又得意。
“等一等,你的学号是几号?”
纠察队长走到她面前,似笑非笑地盯住郁敏。
就凭这样一个恶名昭彰的女人,也敢对大家的梦中王子示爱?她能不能先掂掂自己的斤两?
“做什么?我没有迟到。”
下意识地,郁敏摀住自己的学号,抵死不让她登记上去。
“你迟到了。”
纠察队长脸上写着无情,活月兑月兑是鬼王棺二号。
“你一定弄错了,你听,钟声还在响,表示我没有迟到。”
队长用食指掏掏耳朵,然后问身后的队员:“你们有听到钟声吗?”
“有钟声吗?我们没有听到!”
纠察队员们笑着对段郁敏摇头。她们是一丘之貉,自然沆瀣一气。
“大家都没听到钟声,请你把手放下来,让我登记学号。”
瞬间,她从鬼王棺变成黑白郎君,颊边肥肉颤抖两下,一个冷笑,把“顺我者生、逆我者亡”的意境,表达得近乎完美。
“好啊!你说现在是迟到时间,那跟在我后面进来的同学呢?你为什么不登记他们?”
这是民主时代,想判人冤狱,至少要先准备好国家赔偿金。
“你后面有人进来?谁看见了?”
那两只“跟屁貉”立刻摇头响应:“根本没人在她后面进来。”
“怎么可能……”
郁敏回头,才猛然发觉,她已经和纠察队僵持了将近十分钟,那些在她后面进校门的同学,老早走进教室里了。
“你要不要去挂精神科啊?你的幻听和幻觉好象挺严重的!”跟屁貉A挺身说话。
“对啊!我有亲戚开了间精神科诊所,你想去的话,我叫他给你打八折。”跟屁貉B似乎觉得落井下石是个有趣的游戏。
“如果精神科医师帮不了你,建议你到龙山寺请师父帮忙看看,是不是被什么坏东西附身了。”鬼王棺发出两声冷笑,加强鬼附身效果。
“我跟你们有仇吗?干嘛跟我过不去?”郁敏抗议。
仇?恐怕她结下的仇不只她们三家,而是和全校女生都结下深仇大恨,要清要算,一笔一笔慢慢来,未来的三年,她要想过过半天好日子……门儿都没有!
“我们是秉公处理,你有意见的话,去找训导主任。”
队长不想和她废话,她不能占用段郁敏太多时间,总要留一些机会供别人“发挥”。
“秉公处理?你这叫秉公处理?这种话谁相信?”郁敏简直气疯了。
这根本是仗势欺人嘛!小小校园有了黑暗面,难怪社会乱到这等程度,原来是教育出了问题,她要抗议、要揭发、要挺身打击恶势力!
“谁都不需要相信,老师跟主任相信就好了。”鬼王棺脸上罩着一层雾气,看不出丝毫罪恶感。
说时迟、那时快,正当段郁敏准备出声辩驳时,领子被一股强劲的力量揪住,她的手肩和脚板跟着被往上提。
不需回头,她就能肯定领子上的那只爪子,属于一只叫作训导主任的暴龙。
两道眉向下塌出无法形容的丑模样,嘴瘪平,郁敏的好运道让早晨几条恶狗连皮带骨地啃掉了。
唉……人生最大悲哀,是不论你多么努力,都逃不过命运的鞭笞。
想哭,泪液储存量不足;想苦笑,又怕冒犯天颜,她唯一能做的是装出一脸衰相,博取主任存量不多的同情心。
“段郁敏,你又迟到!昨天才信誓旦旦地向我保证,绝不再犯,你忘了吗?”他似笑非笑。
保证?有吗?她有保证吗?嗯……大概有吧,不过那种保证多少带了点……敷衍!
没有没有、不是不是,她是力不从心,是老天不帮忙,绝对没有半分敷衍。
包大人啊!小女子需要您的大力帮忙,您不显灵,六月雪就要飘两阵来吊唁我的悲伤了。
“我来的时候没有迟到,只是……”
“没有迟到?”训导主任的两道眉皱成一条长鞭,长鞭抖抖,刷得她浑身伤痕累累。
“你的手表走的是雪梨时间吗?”
“手表……”想起手表,段郁敏哀叹一声。
“手表怎样?”他是无情法官。
“我的手表坏了。”她实说。
来这一套?拿他当白痴耍吗?当了十几年训导主任,若连学生这一点小把戏都看不透,也未免太不专业。
“我看坏掉的不是手表,是你的头脑,快进教室打扫,升旗时司令台报到。”训导主任做出裁决,离开。
噢……六月雪飘得又急又快,她的脚步踩在雪地上,步伐沉重……
“知道厉害了吧!看你还敢不敢私下追求寇夕焄。”纠察队长恨恨对着她的背影开骂。
“可不是,夕焄是大家的,谁都不许独占。”跟屁貉A说。
“谁敢私下行动,就是冒犯全体女生。”跟屁貉B附和。
就这样,一个无心之过、几点不伤大雅的污泥,让段郁敏从人间垂直跌入地狱,从此校园生涯成了她无法清醒的噩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