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次,听见她的哭声,溱汸想走到她身边,将妹妹拥进怀里安慰,但她做不到!心底隐隐的吶喊声提醒她,要不是小颖、要不是那段无聊爱情,也许妈妈到现在还活得好好。
这股恨,她埋着、不说,她有更重要的工作,她要把小颖推上舞台,让所有人记起,曾经有个叫作穆意涵的女人,是舞台上最闪亮的一颗星星。
轻轻擦掉思颖脸上泪痕,溱汸想起下午那个男人,思颖的眉毛和他很像,嘴角也有几分相似,她是妈妈和那个男人的综合体……
往昔,妈妈也是这样子,看着思颖想着他吗?
从傅易安靠近坟前,第一眼,她就认出他。
多年前,她一心期待他成为自己的父亲,那时他常带来玩具和巧克力,在妈妈还在练舞时,他把她抱在怀里飞高飞低。
溱汸对他说过无数个秘密,从班上最爱哭的小米到最帅的阿杰,她从没对他隐藏过任何心事。直到,他的妻子找来一票记者抢进舞团大门,闪闪发光的镁光灯对着妈妈猛拍照……
那年,她还不会认字,不晓得报纸上说妈妈什么,她只是隐约从别人的口中听到负面批评。
没几天,学舞的姊姊们都不来了,妈妈只好关闭舞团,带着她和外婆搬家。
年纪渐长,从外婆口中、从被她藏起的报纸,溱汸多少知道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情,她心疼妈妈的委屈、她替妈妈抱不平、她为妈妈恨起那个男人和他的家庭,却无能为力。
下午,看见傅易安的泪,她不晓得泪水里是真心或是惭愧,她恨他,非常非常恨,溱汸发誓,等有能力了,她会替妈妈讨回公道。
思颖翻身,脸再度被垂落的发丝盖住。
她在没人的夜里深叹口气,十一岁的溱汸,环境不容许她停留在十一岁。
计算机前,品帧和毅爵研究着新产品的宣传企画。
这个年龄的男孩应该在户外打球、交女朋友,而不是坐在计算机桌前,为明天下午的会议努力。
但他们不是别人,他们是輚皇企业的新一代接班人,所以他们必须比一般小孩更努力。
门打开,小女孩从门外跳进来,粉红色的睡衣下襬缀上蕾丝,手里还抱着芭比女圭女圭和故事书。
她是又慈,毅爵同父异母的妹妹。在毅爵小学一年级时,又慈的母亲——江善薇嫁进傅家。
虽然她处处小心翼翼,将家里照料得很好,但他始终无法真心接纳她,直到又慈出生,她的天真可爱和全心全意的依赖,慢慢地让他不再反对江善薇。
又慈患有先天性心脏病,出生不多久,就进出过两次手术房,家人对这条小生命自然呵护备至。
“哥……人家睡不着,你讲故事给我听好不好?”
毅爵对谁都不理,唯独对这个小妹妹无法冷漠。
把她带到膝间,毅爵打开书,指着里面的字说:“这个故事很简单,你看不懂吗?”
“我看得懂,只是懒得拼音。”言下之意是——她只看得懂注音符号。
“小文盲,再不认真学字,将来会变成小废物。”他点点妹妹的额头,宠溺地将她搂紧。
“我是小废物,哥哥是大废物。”
她努努嘴巴,不以为然,跳下毅爵的膝间,她找到另一个怀抱,走往品帧的身边,软软的手环上品帧的脖子,脚一蹬,跳上他的腿。
“品帧扮哥,你念书给又慈听好吗?”
“好。”品帧没拒绝,他喜欢又慈,和毅爵一样。
“品帧扮哥最好了,我爱死品帧扮哥了。”
摊开书,这个故事是胡桃钳,短短的字句叙述了一段梦幻故事,听不到几句话,满口“睡不着”的小女生在品帧怀里沉沉入睡。
小小的身体依偎在他怀中,让他想起下午那个芭蕾女孩。
她能适应孤儿院的生活吗?她会被迫和姊姊分开吗?她是否有机会完成她的梦想?许多的问号在心中,无解。
同样的,在旁边看着妹妹和义弟的傅毅爵,同样陷入沉思。
彬在雨中的小女孩让他印象深刻,一脸的傲然、一脸的桀骜不驯,他没见过像她那么刚硬的女孩子,明明冷到频频发颤,却死咬嘴唇,不肯让弱势抬头,仿佛战胜这场凄冷风雨,她便战胜了全世界。
雨打湿她的长发,串串水珠挂在她的脸颊,对父亲递过去的名片,她连一眼都没多瞧,便收入口袋,用眼神说明他们的行为纯属多事。
案亲问她:“贝贝,你还记得我吗?”
她别过头,没有回话。
之后父亲对她说了不少话,她全都冷冷地以沉默回答,直到雨下大、湿透新坟泥土,隆隆雷声作响,她才缓缓起身。
她的双脚发麻,可是她骄傲地不要人扶持,像一只高傲的孔雀,昂起下巴,抬头挺胸往前走。
打开车门,背起入睡的妹妹,踟蹰前行,雨在她们周身布上一层迷蒙。
他们三人盯着她们的背影久久不放,直到她们消失在视线中。
贝贝,一个骄傲的贝贝,在他脑海中烙下深刻印记……
“那对姊妹……”
“那对姊妹……”
很有默契地,品帧和毅爵同时开口,然后又同时住口。
“你先说。”品帧把发言权交给毅爵。
“那个姊姊,不像一般的女生。”
“那个妹妹也是。”品帧敖和。
能让不爱说话的傅品帧频频破例,说她是“一般女生”,未免过分。
“爸说没记错的话,贝贝今年十一岁,很难想象一个十一岁的小女生,会那么固执刚强,她拒绝爸爸收养的提议,也拒绝我们的金钱资助。”
“妹妹告诉我,她们家有一个需要照顾的老外婆,说她们可能会被送进孤儿院,还说她要减肥,才能站在舞台上面。相不相信,她还没上国小,比又慈小一岁。”
毅爵是他唯一能谈心的对象,面对他,品帧才会侃侃而谈,仿佛他们本就该生来当兄弟。
“爸爸没有猜错,她们是极需要援助的,我不明白,她是聪明或愚蠢,怎会拒绝别人对她们伸出援手?不过我想,依她那种个性,再苦的环境都能撑下去。”毅爵口中的“她”是姊姊。
“她很担心孤儿院里有坏人,更怕坏人不让她继续跳芭蕾,她心里对未来有许多说不出口的恐惧,她所依恃的,只有对姊姊的信任。”品帧口中的“她”是妹妹。
“看起来,我们把又慈宠成温室花朵了,都上小学了,世界里只有芭比女圭女圭和童话故事。”毅爵把妹妹接过手,准备把她送回卧房。
“我们没有办法帮她们吗?”品帧问。
“你想帮她们?”毅爵停下脚步,回眸望品帧。
“我想,但是我没有足够的能力。”毕竟他才刚被收养,能提供的帮助不多。
“能力不是问题,问题在于那个姊姊,她很骄傲,不想从别人身上获得助力,我们的帮助在她眼里,说不定是怜悯,而骄傲的人最不想要的东西就是别人的悲怜。”
想起溱汸那双孤寂的眼睛,毅爵想起母亲刚去世时的自己,没有刻意的同理心,对她的感觉纯属直觉反应。
“我把电话留给妹妹,要她有需要随时打电话找我。”品帧看着电话,下意识的期待铃响。
“很好,若她们打电话来,我们就尽全力帮助。”毅爵下定决心。
“你要负责说服爸妈?”
“这种小事不需要说服,由我作主就行。”
毅爵是天生的王者,才十五岁,就能自他身上看到不容忽视的威严,他决定的事没人能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