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舞着舞着,口里轻轻哼起歌曲;她笑着笑着,心情奔放。十几年的悲伤松绑,幸福洋溢在她脸庞。
看看腕表,好怪,她等很久呢!为什么妈咪买菜要花那么长的时间?害代代等得不耐烦,等得肚子都饿起来。
“妈咪去哪里?”她咬住食指,想得用力而认真。
“妈咪去……去……去菜市场吗?不,买菜不会这么久。妈咪去逛街吗?也不对,逛街她会带代代和淳淳一起去。她到底去哪里呀……”
代代敲敲自己的笨脑筋,想想想……
啊!她终于想起来,妈咪去美国大阿姨家了。
大阿姨嫁给Unclebreter,他们生了一个很帅很帅的金发小表哥,小时候她和淳淳都争着要嫁给小表哥呢!
心中大石放下,代代松了一口气。
“大阿姨的住址呢?”代代咬住下唇,在自己的抽屉里翻来翻去。蓝色日记、绿色日记、紫色日记……她几时写这一大堆日记?
避他!先找到大阿姨的住址要紧,她得快去美国把妈咪接回来。
打开另一个抽屉——
没有。
再打开另一个——
还是没有。
她把所有柜子都翻遍了,却始终找不到她收藏起来的住址。
没关系,只要她认真想、用力想,肯定能想出来。
就这样,关颖代歪着头,傻愣愣地坐在床边,任清晰的、模糊的记忆片段在脑海中浮沉……
“代代,家里发生什么事情?”
从医院回来的关汉予,遍寻不着儿子、妻子,只见到满地凌乱,他跑进女儿房里,握住代代的肩膀,将失神的女儿唤回。
她的眼神缓缓地在父亲脸上凝聚。
“爸爸……”
很长时间没仔细看清爸爸,几时起他脸上皱纹变多?几时起他白发苍苍?妈咪见着要舍不得吧!
小时候,妈咪常拿维他命追着要爸爸吞,她说吃维他命除了照顾身体外,还不会变老……
“爸爸,你老了,你没吃妈咪准备的维他命吗?”
代代的问话,勾出关汉予纵横老泪。那些年他漠视茜雯的体贴关心,直到失去了,才心疼起妻子存在时的幸福。
可……终是失去了……
“代代,抱歉。”
这些年他让忙碌麻痹神经,假设自己从未制造错误,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将雅青对两个女儿的苛待视而不见,欺骗自己,这是真实生活,说服良心,后母本难为,郑雅青并不过分。
然真相是——他不敢面对两个女儿,每每多看女儿一眼,罪恶感便迅速泛滥将他淹没。
想起前妻的枉死,这念头会让他一蹶不振。但他无权倒下,这个家庭,三个子女和母亲、妻子还要依靠他生存。
“爸,我要去美国找妈咪,你想一起去吗?”
代代扬起甜甜笑容,冷漠不见,尖锐缺席,娇憨柔柔的微笑,仿佛童年时期的代代重返。
“你糊涂了,妈咪……”
“妈咪怎样?”她抓住案亲话尾。
“先不谈这个,告诉我,颖杰和青姨怎么不在家?”
爸爸在说谁?代代满脸迷惘。
颖杰?青姨?她谁都不认识啊!为什么爸爸问得理所当然?她该知道他们吗?
这时,关汉予的手机响起,他接过手机,几个对答,脸色倏地苍白。
“爸,怎么了?发生什么事情?是妈咪还是淳淳打电话给你?”她握住爸爸的手问。
“淳淳没事,寇磊在照顾她。代代,答应爸爸,留在家里,哪里都别去,你千万不能再发生任何事情,懂吗?”
淳淳、颖杰和雅青相继出事,他没力气再应付另一件突发意外。
“我累了,好想睡觉,哪里都不去。”她出乎意料地配合。
“你乖乖在家里等爸爸回来?”关汉予要确定大女儿不会发生另一个意外。
“好……”在松手同时,她问一句:“爸爸,你记得大阿姨住哪里?”
“茜羽吗?她住在爱荷华。”他顺口回应,然后放下女儿,转往门外。
“爱荷华……爱荷华……”
嗯,是啊!大阿姨住在爱荷华,家里养很多牛和几亩玉米田,代代记得她们和大表哥在玉米田里玩捉迷藏。
回头,她看不见爸爸。
拉起喉咙,代代跑到走廊大声喊:“淳淳,你在哪里?我要去爱荷华找妈咪,你去不去?淳淳……淳淳……不要躲了……”
连喊几次,淳淳没应声,代代皱眉想想,然后释怀笑开。
她真笨!淳淳是黏皮糖,她一定偷偷跟在妈咪后面,到大阿姨家去,难怪找不到她。
折回房里,她把满地衣服捡起,找来行李箱,一件件收妥放齐,换下脏衣服、洗澡,躺在床上,她做得有条有理。
躺上床时,代代头脑里计画着,明天要去领钱、找旅行社订机票,她要到美国带妈咪和淳淳回家。当然,如果爸爸没意见的话,她想多留在大阿姨家度几天假。
她在心中盘算要做的事情,扳动手指头计,她相当开心。
半眯眼,她睡了,这回她睡得舒适安稳,睡掉了她十几年不堪生活、睡掉她刻意遗忘的痛苦。
睡醒后,她变回六岁时期的关颖代,话说不停、个性执拗,却活泼热情的小鲍主。
连续几天,关汉予除公事外,颖杰的后事、雅青的问题,都使他焦头烂额。他忙到没时间到医院看淳淳,忙到没时间回家。
左等右等,等不到父亲,两星期后,代代按自己的计画,飞向美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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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纽约机场下飞机,代代左顾右盼,好多年没到美国,心里有点慌。
侧耳细听,慌慌的心脏在她确定自己听得懂人群对话之后落定位。
“不怕不怕,代代不害怕。”
她拍拍胸脯,大大的眼珠子四处绕转。
这里……她是不是该转机?要问谁转机的事?机场堡作人员,还是路人甲乙丙?不不不,她要入境随俗,是路人ABCD,不是甲乙丙丁。
脚步随她自以为对的方向前进,金发的、红发的、黑发的……各色人种在她身边穿梭。
她终于来到美国,离妈咪越来越近。想念呵……代代想念妈咪的心怦然跳动。
手肘被撞了一下,代代整个人歪到旁边,接着一股拉力扯过,她斜背的包包让人抢走。
“那是我的!”
站稳后,她对抢皮包的人大叫,对方自顾自地跑着,哪会理她。
“那是我的!”
她用国语、台语、英文,对着周围人喊抓小偷,问题是根本没人管她,代代只好靠自己,迈开两条细腿追。
外国强盗真可恶,专欺外来人种。
没关系,她最擅长跑步,只要强盗不离开视线范围,时间一拉长,肯定能把钱包追回来。
她使尽全力追,小偷保持在她眼前两公尺处,看来小偷体能也不错,大概跟长期训练有密切关系。
不过,她有信心追回失窃物品,若警政署长也像她这样信心满满的话,台湾的治安肯定能回到春秋时代,孔子治理期的鲁国,人人路不拾遗。
“你跑不过我,把钱还给我。”
丙不出所料,一千公尺后,小偷的速度慢下,代代使全力向前,两手一拉,她抓住坏人的连衣帽子,扯得他往后仰。
“把钱还来。”
俐落翻身,黑人小子把包包推到她怀中,代代手松开,他顺势溜走。
“就说你跑不过我吧!”她气喘吁吁,脸上流露得意笑容。
打开包包,护照在、文件在、妈咪的照片在、贴身物件都在,可是……她的皮包不在了,里面有她的旅行支票、有信用卡、有她全部财产。
呜呜,她啼哭两声,在举目无亲的美国领土,她被洗劫一空。
呜呜……哭声拉长,她回不去,也找不到妈咪了……假如嚎啕大哭能帮忙,她不介意破坏形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