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扬昨晚睡得还好吗?有没有吃东西。”她刻意画上浓装,但修饰不来眼睛下的黑圈,一向扎起的头发往下披散,笑容装得勉强。
“你的车呢?”他问得冷淡。
“送厂保养。”别过脸,她不想直视他棱锐眼光。
忽地,他的手拨开她覆在额间长发,她额头上两道长长的三M胶横躺著,黎儇二话不说,抓过她的手,撩高袖口,层层绷带裹住她瘦削的手臂。
“你说,这是什么意思?”
意思?她会有什么意思?他陡然升高的音调,吓得她往后却步。
“我在问你话!”她的沉默、她脸上的惊惧,呕死他了,他有那么可怕?
“昨天我和别人发生小擦撞,情况不严重,是我太大意,下次我会小心。”
“你是安心的,你想让我有罪恶感。”他的指控冷不防插入她的心中。
罪恶感?这要从何说起,她不在他负责范围,他们是平行个体,她的伤与他的罪恶感有何相干?颔首,她不想争辩,选择认错。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都是我不好,我不应该分心、不应该失神,不应该让自己受伤……我的行为又成了你的负担吗?请你原谅,我保证不会再有下一次,对不起,我真的好抱歉。请你不要有罪恶感、请你不要把责任加在自己身上,我的不对我会自己承担……”频频摇头,她头摇得好昏。
为什么她怎么做都是错,难道人生真是一步错步步错吗?难道她一定要离了他才能走回正途去吗?可是离不开了,她真的离不开了……离了他,心碎魂灭啊!怎能离?怎么能离……
一个踉跄,她跌入他怀里。反射性地,他拥住了她娇娇小小的身子,清雅的香气侵入他的鼻息,她的长发在他颈间摩蹭。这一刻,他竟涌起模模糊糊的幸福感……
他没推开她?她在他的怀中浅浅笑著。
他的胸膛宽阔坚硬,强壮的手臂为她支起一片天地,暖暖的胸膛熨贴得她的心情踏实稳当,他的心脏一次次的撞击声,可是在轻唤著我爱你……
这个怀抱,她幻想了许多年,在无数的寂静夜里,她紧紧环住自己,假装她正躺在他怀里,假装自己被他的爱环抱著。
爱他,好爱、好爱,只是不懂,为什么月老让他们的红线纠缠成团?错过他的心,她再也不要其他,但是,他的心早在许多年前就和她错过。
闭起眼,她喃喃低语:“记不记得我们初遇,那时,我父亲刚去世……我第一次见到你,你就留在我心中,抚慰我的伤痛。没有你,我捱不过那段黑暗,没有你,我走不出悲僭,我为著爱你而重生,撑过那段,我就是想亲口告诉你,我爱你,很爱很爱……”
她的泪灼热了他的心,想推开她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该拿你怎么办?”黎儇喟叹。
他不能否认她是一个好女人,若是他识她在季昀之前,或许会有结果,可惜,他先爱上季昀,也承诺了懋承的请托,他们母子将是他一生不卸的责任。
“请不要恨我,让我们当朋友吧!我们互相支持照顾,互相分享彼此的喜怒,试著不讨厌我,我们会相处得很好。但别要求我立刻办理离婚,多给我点时间,否则黎爸黎妈那里我无法交代。”
退、退,再退、再退,她退出他能接受的距离。
把话说得明了,她连一点后路都不给自己留下,亲手断了爱情梦,从此,他们只是朋友。虽不甘,但除此,她再没办法走近他。
朋友?黎儇细细咀嚼这个字眼,他们会是好朋友?会吧!“朋友”隔出安全空间,在界线外、他乐意放纵自己欣赏她的好,在界线外,他保有自己的坚持,所以,他们会成为好朋友,在界线之外。
“今天中午别再为我准备使当,在这里好好休息。”他轻声说。对朋友,他付出关怀,慷慨而大方。
他在关心她?绘蓝环住他的腰,原来当他的朋友才能得到他的关爱,当他的妻子,只能得到他的憎厌。懂了!她懂了他,陆杰说过,他是个固执男人,谁都别想勉强他的心。不能勉强他,她只能勉强自己……
第四章
时序匆匆走过秋冬,春季来到尾巴,黎儇和秋绘蓝的婚姻维持近一年,那些好事者的预估失却准头,他们不但没有离婚、彼此的关系反而变得更好。
这一年中,绘蓝和黎儇身旁的人都成为好朋友,除了季昀、杨场、陆杰、秦秘书之外,各部门经理、员工都喜欢上这个没有架子的亲切老板娘。偶尔,她还会画画玩具设计稿交给黎儇,没想到制成成品上柜后,居然也有不错的销售成绩。
敲门,她摇摇手上的便当笑说:“大老板,吃饭罗!”
自从变成“朋友”,午餐时间是他们最快乐的交谊时间。
“是咖哩饭吗?”合上手中文件,他笑问。当初,他没预估错误,她会是个很好的朋友。
“当然是咖哩饭,大老板开口要求,岂敢不遵命?快吃吧!我有一个玩具设计稿要给你过目。”她把一叠完稿图放在他桌子上。
“午餐时间别再要求我办公事。”摇摇头,吃饭皇帝大。
“拜托嘛!下午我答应带扬扬去逛书局,不能太晚离开。”
“你对扬扬比对我这个『丈夫』还好。”自从话谈开后,“丈夫”、“妻子”成了他们之间互相取闹的谑称。
“弄清楚,你只是『朋友』,扬扬是我的小儿子,我是他的小妈咪呢!何况,他会回馈我的爱,而你……我的爱会成为你的负担不是?”眼神黯然,他从不知道她想做的不只是朋友,可是除了这个安全身分,再多的,他不会给。
“快罗、快罗,我赶时问呢!大老板。”转转眼睛,她把话题拉回安全等距。
“你的手艺好得没话说,要不要开家餐馆,保证生意兴隆。”
“我干嘛那么辛苦,日子轻轻松松过不好,把自己关在小小的一方厨房卖命,划不来。”
“绘蓝,有件事情跟你谈。”黎儇突然想起一件事,放下筷子,他正视她。
“说吧!我洗耳恭听。”面对他,这张脸、这个神态,是她朝朝暮暮思念。
“我没有给过你生活费用,不管我们是不是真正夫妻,这笔钱是我该付的。”
绘蓝摇头微笑,要不是太了解他,她会误会他爱上自己,要负起身为丈夫的责任。“不用,我们只是朋友,没道理要你付费。若你打算成为我的丈夫,那么我可能会跟你要求的更多更多了,除了生活费之外。”她弦外有音。
“你没有在工作。”他道出实情。
“我父亲留了一笔钱给我,还有一些股票,严格来讲我是个小盎婆,说不定将来我还有遗产可以留给扬扬。”
“年纪轻轻就在想遗产,你未免太多虑。”他用手指推推她的笨脑袋,她喜欢他这个接近亲昵的动作。
“是啊!多想无益,说不定哪天没准备,突然间死掉,扬扬的遗产就要被美国政府充公了。”想?只能是空想,变化不成真实,他在她心头想过五年,到头来,他们之间仍是一场空。
“你没有亲人?”
“没有,祖父祖母、外公外婆在我很小的时候就过世,小时候,有个会算命的阿姨说我命中带煞,不但会克死长辈,自己也活不过三十岁。
宠我的父母对这种话嗤之以鼻,他们斥它为迷信,可是十八岁,母亲去世,我曾在夜里听父亲自问『小蓝是真的命中带煞吗?』我明白,连他自己都不再确定,只不过他太宠我,舍不得我伤心。这些疑问,他从未在我面前提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