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呃……我们能不能去花园走走,有几句话,我想请教你。”
他的眼睛终于爬到她身上,蓝色的眼眸像深邃大海,一不小心就会让人沉进去。
他没回答,站起身,领先走在前头,他的步伐很大,安安的双脚在几个交叉之后,就要来一次小跑步,才追得上他的背影。
突然,他停下来,专心追逐脚步的安安一头撞上他宽阔的背。
“对不起。”低首道歉,不明白精明利落的她,到了他眼前怎会变得笨拙?是法国的空气会降低人的智商指数,还是台湾乌龙移植到法国,就会变成伯爵红茶?
他没理会她的抱歉,伸出手,递到她面前。
望着那双大手,好长的五根手指,好大的掌心,要多少东西才填得满这样的一个掌握?她抓抓头,想不出来他这动作的意思。
“你想跟我要什么?”她欠他东西吗?想不出来啊!
瞧着她耳朵旁那两根麻花瓣,他有股拉扯。
小时候他做过这种蠢事,常把班上女生弄得哇哇大哭,看着她们哭,他有种控制别人喜悲的快感。后来,老师受不了了,把他的监护人请到学校,没想到,一看见俊秀的安东尼,老师忘了告状,反而夸奖起他。
事隔多年,他已经有足够能力操纵很多人的喜怒,操纵情不能带给他乐趣,但是在她面前,他又兴起这层操控。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安安在眼光定点处看到自己的头发她忙把两条黑辫收到颈后,像极力护住鸡宝宝的母鸡。“这不能给你,我留好多年了。”
一甩头,这女人真笨,就不知道这么笨的女人,怎能说动安东尼来强迫他结婚。“把手交给我,外面很黑,一不小心会跌倒。”
他没打开庭院电灯,好久没仰头观星,他不要一堆光害来干扰。
哦!了解。是她小心小眼的把人家的好意解读成恶意。
手被收包在他的掌心中,暖意从他的指尖一寸寸渗透过来,像冷冻库里取出来的吐司,在暖暖的空气中一点一点软化。
坐在花台上,他松掉了她的手,两人心中都有些微惋惜。
抬头,满天璀璨,夜空中镶上点点星钻,点缀出明月的姣美。安安看呆了,长声唱叹。“真漂亮,没想到这里也有这样美丽的夜空。”
“难不成,你以为星月是中国的专属品?”
“我小时候真是这样想的,国小考试问——请写出三样台湾的特产。我就写月亮、星星和太阳。老师不给分,我还跑去找老师要。那时才恍然大悟,原来每个国家都有星星、月亮、太阳,可是新的疑问又出来了……这么多太阳、月亮和星星,天空里不是要大塞车吗?”
她的话让他捧月复大笑,爽朗的笑声荡在夜空中,和着微风轻轻送爽。
“你读书不求甚解。”
“那是我年幼无知,上国中后,我知道那三样东西是全世界共用的,学会它们是最符合经济效益的东西。”
“幸好,我真怕你问我天上那颗月亮标示了哪一国国徽。”他还是忍不住,偷偷扯了她一下发辫,在她发觉时立刻松手、转头假装凶手不是他。
“是美国!你不知道吗?阿姆斯壮坐火箭和登月小艇上去播的。哦哦,原来你也有不知道的事情,没关系,我会不耻下教。”
“感激不尽。”他顺着她的话说。
“中国有首诗词——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举头望明月,低头思故乡……故乡……我的故乡有点脏、有点乱、有点吵、有点热,可是,那里是个好地方。有空,你一定要去看看。”
“你想家了?”
“当太久的公主,偶尔也会怀念起以往的平民生活。一直想问你,为什么是我?”这问题搁好久,再不问怕要发霉了。
“你的问题很难懂,无从回答。”耸耸肩,他的长手很自然地环上她。
“全台湾有两千万人口,你为什么独独挑中我当你的新娘?”
“我挑中你当我的新娘?”拜托,他才是那个被钦点的倒霉鬼好不好。“你可以把话再说清楚点吗?”
“有一位安东尼先生在深夜出现,他提着五仟万,要我嫁到法国来,于是我收下钱,人就来了。”
“你是被逼迫的?”他的声调陡然间提高两个全音。
“不尽然,我是为了那五仟万自愿的。”
“为了五仟万,你不惜出卖自己的婚姻?有没有想过,万一对象是个又老又丑的变态,到时你孤身一个人在异国,哭天不应地不灵。怎么办?”他突然气起她的糊涂。
“为了钱,我认了。”她说过,五仟万是好东西。
“就为区区五仟万?”她认他可不想认,要五仟万他可以给吧!她何必受安东尼箝制?就因为这五仟万,他一生不婚的信条被她打破。
“‘区区’五仟万?天!你不会了解贫穷人家的世界,知不知道在你眼中的区区,会改变一条生命、一份可能。”
可不是吗?当年不过是一佰万法朗,就改变了他、父亲和那个下贱女子的生命。
“五仟万可以买到很多东西,比方生命、平安、幸福、梦想,和太多太多你想像不到的东西。”
她的贪婪昭然若揭,但是意外地,他一点都不排斥她。
“你买到你的梦想了?”
“是的,这笔钱把我弟弟从死亡边缘救回来,让他能圆起上大学的梦想;这笔钱让我母亲不再居无定所,不用成天劳碌换取温饱。他们的幸福是我最大的梦想。”想起母亲弟弟,她脸上的笑容变得甜美安详。
“所以,为了金钱,你可以牺牲掉一切。”
“我‘已经’牺牲掉一切了。”
“我以为嫁给法兰·默尼耶,是‘赚’到一切。”
“说这么好听,我们的婚姻能维持多久,一年或是两年?只要孩子生下,我不就要被遣送出境?告诉你,不是每个女人都乐意当你的代理孕母。”
“你说什么?再讲一次。”他不确定自己听到的。
“我说错了吗?你要一个继承事业的儿子,却不想要纠缠一生的麻烦妻子,我成全你,从此银货两讫,谁也不欠谁。”莫非她曲解了安东尼先生的意思?
“他是这么说的?”很显然,问题出在安东尼身上,他和安安都是受摆弄的对象,他要找到他,把事情好好问清楚。
她用最简单的话将那一夜奇遇描述出。说麻雀变凤凰太俗气,但安安不得不承认,发生在她身上的就是这一回事。
安安的叙述给他搬来一个大台阶下。
很好,既然他们都是被迫的受害人,基于同仇敌忾原理,他不但不能再仇视她,还可以……顺着心,由它牵引起对她的感觉……的喜爱……
“安东尼是你的朋友还是属下?”
安安的问句将他从思潮中拉出:“都不是,他是我的监护人。”
“监护人?他好年轻,好怪……”
“有没有兴致听故事?”叹口气,十几年了,他从没想过自己会把发生在身上的事情当成故事说出来,也许是今夜的气氛太好,让他忍不住想对个陌生女子侃侃而谈。
“故事?好啊、好啊!我最喜欢听故事。”把头靠在他肩上,她爱上他宽宽的肩膀和暖暖的体温。
“很多年前,有一个父亲带着儿子……”
月偏西,星子沉,夜风中飘着淡淡玫瑰香,第二次,法兰在月下对她诉说他自身的故事。
新的恋情在月下悄悄产生……笑弯了一弯月娘。
+++++++++++++++++++++++++
下了班,他还是忍不住回到这个有她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