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周围的人全散光了,优子才正起色来说:“你不要制造错觉给村里的人,否则我以后都不敢回家了。”
“没关系,以后我陪你回来,天大的事有我顶着。”
贤也开玩笑地说。
他这样半真半假地说、半真半假的影射,弄得优子手足无措。
见她又不说话,他转了话题,“天气那么好,要是有脚踏车就可以骑着出去吹吹风。”
“我家里有一辆,是优太的,你想骑吗?”她的火气被他转了方向,忘记找人发泄。
“还等什么?”他拉起她的手往家的方向跑。
他的手大大的,微温的掌心包裹着她的小手,他的温度再次传人她的心、渗入她的知觉神经,她喜欢这种可以依赖、可以闭上眼睛完全放心地跟随他脚步的感觉。
暖暖的春意在她胸怀间涨得鼓鼓的,一时间她迷惘了……忘记两人的关系、忘记那个在大阪等他回家的女人。
他骑着优太的脚踏车,她坐在车前的横杠上,风乘着她的头发,春天搭上他的笑颜……
他们沿着海岸线骑,海风催促海浪为他们舞出一首首美丽舞曲。她坐在他身前,他们靠得那样近,近得仿佛……仿佛两颗心已经紧紧相偎。
一次,一次就好!让她陶醉在他温柔的怀抱中,不想未来、不想过往……
她手中抓着一把昭和草,风一吹,成熟的种子乘着风的羽翼飘上天,歌颂着春之舞,等到再度落上熟悉的泥土,一个新的生命马上会向人世间报到。
“我们小时候都是这样玩的,优太骑车载我、新一坐在后面,我们抓着一大把、一大把的昭和草,看种子扬上天,猜测哪一颗幸运的种子会飞到巨人城堡。”
“巨人城堡?”风好大,迎面吹过,把她的声音刮得支离破碎,他引颈贴上她的侧脸,把耳朵凑近她嘴边听她说话。
这个亲密的举动诱出她微红双颊,为了遮掩怯意,她嘴里继续喋喋不休地述说她的故事。
“你没看过杰克与魔豆吗?巨人住在天上的城堡,那里有会下金蛋的母鸡、会自己演奏曲子的竖琴,还有数不尽的金币。”
“我看过这个故事。”他附和。
“你有什么感想?”她转头问他,一不小心他的唇刷过她的脸、碰上她的唇。几个抢拍,她的心脏差点儿跃出胸膛。
“我觉得很荒谬,巨人住在云端不跌个半死才有鬼。”
“没有想像力的现实家伙。”她拉开安全距离,转过头朝他吐舌头。
这个稚气的动作让他见到她天真活泼的另一面。
“我没有想像力,那你呢?你又有什么想法?”
“首先,杰克用一头牛去换魔豆,表示他数学头脑不好。”
“那么他应该怎么换?”还嫌他现实,他们两人根本是同类物种,进化时期差不多,文明程度也差不了多少。
“除了魔豆外,还可以跟魔法师要他骑在脚下的羊、拐杖、戒指……反正魔法师全身上下的东西一定都有魔力,有多少拿多少。除了魔豆外,其他的全是多赚的。”
“贪心的女人,我要是魔法师,就把你这个贪心杰克变成一头石牛,让你妈到街上认领。”
“买卖不成仁义在,哪能去报复别人。再来,他偷巨人的东西就是不对,他应该把魔豆的秘密卖给巨人,这样子他可以赚一笔钱、巨人也可以逮住魔法师,从此高枕无忧不怕再有人到城堡来找麻烦。再不,他可以和巨人合开一家‘云仙游乐场’,一定会赚翻了。就算会下金蛋的母鸡死了,也不怕没钱用。”
“你真精于算计。”
“当然,穷日子过多、过怕了。小时候我妈把一天的菜钱交给我,然后和爸爸一起出海捕鱼,我捏着手上稀少的钱币,心里要算计的好清楚,不然吃了早午餐却没晚饭,小弟一定会哭惨了。”
“当老大一定很辛苦,我们家老大也是,他的工作就是——让弟弟。”
“所以当老大的比较会照顾人,体贴而细心,但相对地也会要求别人听他的。换句话说,就是喜欢控制别人、强势。”
“我认同,我们认识的第一天,你就给了我不少‘建议’。要是我不肯乖乖听从建议,还搬出旧经理来威胁我……”
“说我强势,你怎么不看看自己?新官上任就烧掉三分之一的员工,然后控制剩下的三分之二员工,要他们拼死拼活的替你赚钱。要比强势,我对上你只能算小巫撞上了大巫。”她才不依呢!明明他比她更鸭霸的。
“因为我们家老大比我和小弟大很多,我们几乎玩不在一起,于是我带小弟带惯了,我的老大性格也很明显。你说——两个都要别人听话的人凑在一起,结果会是怎样?”
“吵翻天了吧!”她的话一出,两人相视而笑。
他把车停在堤岸上,两人都没下车。眼睛眺望着远方的渔船,她的背靠在他身上,他自然地环上她的腰,下颔抵着她的头发,没有交谈,四周安静得可以听见心跳声。
优子细数着他的心跳,一下、两下、三下……沉稳地跃动牵动她的心随之共舞……
多年后,也许一个悠闲的下午……也许那时已染,了满头风霜,她会在这个海边想他,想她来不及长大就夭折的爱情。
晒好满满一篮的衣服,优子从衣服的空隙中眺望初醒的太阳,伸伸臂、弯弯腰,满足地对满天霞云招手。
“你有恋日情结?”突如其来的男音,让她迅速回头。
“你起床了?早安。”她朝着拿画册的贤也走去。
看他几个简单的落笔,把个晒衣女郎的背影画得栩栩如生。
“你画得真好!真羡慕你有这种才能,花了你不少时间练习吧!”她站在他背后,看他利落的几笔又勾勒出她的侧影。
“这句话你要去告诉我的美术老师。”他的手没停过,一幅幅她的身形跃然纸上。
“他嫌你画得不好?”
“他说我没天分,要我趁早放弃画画,免得浪费时间。”
“为什么?你画得好逼真。”
“他说我只能当一个画匠,画不出自己的风格,与其如此,不如早点丢掉画笔。他说如果只想要画得像,不用那么辛苦,直接找一台相机来就行了。”
这些话经过太多年的沉淀,早已经伤不了他,但听进优子耳里,却产生刺耳的不舒服感。
“他好不公平,谁规定只有画家才能拿画笔?画图不能单纯为了快乐、为了心情好,或者我喜欢吗?何况欣赏画的人又不是每个都像他那种大师级人物,我不能爱看实物写生吗?我非得要看‘有风格’的作品才行吗?所以,就算是专家、是大师,他的说法只要是错的,就可以不用去理会。”
“你真是我的知音。下回我要带你去见他,把他说的话大加辩驳。不过,他的评语并没有让我放下画笔,十几年来我仍然四处写生,画图成了我的心灵调剂品,它可以帮助我度过低潮、可以分享我的喜悦。我总是相信,在这世界上有一个人会愿意停下脚步来看看我的画,就算我一直碰不到这个人,至少‘他’是存在的。谢谢你,你让那个人现形了。”
她羞涩地别过头背对他。
“你喜欢画,下午我带你到屋岛画,那里很漂亮。”
“屋岛?那是什么地方?”贤也问。
“一个神庙,里面供奉着地藏王菩萨、观音菩萨。
在中国,沿海渔民都是供奉妈祖的,我们这里不一样。”
“你很醉心中国文化?”
“是!我好喜欢这个有人情味的国家,原本大学毕业后想到台湾继续念中文,但几个同学阻止我,说中国人为南京大屠杀已经对日本人很不满了,再加上前一阵子的钓鱼台事件,新仇添上旧恨,他们不以倭寇来称呼我们才怪。唉——政治这东西又不是平凡如我们所能控制的,可是苦果却要所有的老百姓来承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