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底多大年纪?从他所看的琴来说,质等大致不错,至少还能称得上是上等货;只是……看她弹琴的动作,她该是出身富贵之家,特别请了教授琴艺的师傅来教,那么……为何她会学得制琴功夫的才华?难道……她遭遇到什么变故,所以……
他想了许多,不过推测归推测,好奇归好奇,还不至于想去探究别人的隐私。
曲子行到末段,乐静骧又瞧一眼里头的人,才如同来时一般,悄悄地回到屋前。待琴声一歇,从容不迫地为李艳卿鼓掌,让她增添不少信心。
紫苏君也听到了掌声,但她不理会的将手中的琴调好才开口,“李姑娘,这首‘春江花月夜’弹得比之前的‘出水莲’是入境三分,但在下有话想对姑娘说。弹琴在于气韵,神注于声、气注于弦,心手相连,音韵通神而意传。想弹好一首琴曲,不但要技巧熟练,更需要领会调子的意境,心能融于音韵之上,琴曲自然能表达得动人心弦。”
李艳卿听到里头传来的建言,句句中肯又合理,自从她学琴艺至今,听她弹琴的人总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近年来,虽有乐静骧常常到春宴楼去聆听她的琴曲,但他也总是借此打发时间,对她所弹的琴曲不说好也不说不好。
如今……啊!她真的好感动,真没想到会有人这么用心听她弹琴,让她对这个声音的主人有说不出的好感,甚至连之前存于心中的排斥也释怀了。
“多谢公子指教。”她声音带有些微的哽咽,感动地说。
“姑娘何必言谢?你既有心来买在下的琴,在下就有义务为姑娘挑选一把合适的琴。在下手上有一把琴,我就先弹给姑娘听听这琴的音色是否合你的意,若合意……你就让在下的家仆进来取琴。
紫苏君在里头说完话,衣袖一卷,双手轻落于琴弦上,拂弹几个流水声。李艳卿听出这正是上次她所弹“双调——出水莲”的律音,于是凝神谛听,比较两人之间的差异,愈感佩服对方的琴艺。
她醉心于琴韵里的莲姿丰采,待长拂音一停,犹不能自琴韵里回神……
“李姑娘!”巧韵第三次开口唤她。
“小姐!”小和知道主子醉琴了,然而紫琴轩的小扮已连喊三次,继续让对方等待……实在太丢脸了。“小姐,该回神了!她不得不提高声量叫唤。
“啊?!小鲍子见笑了。”李艳卿羞红着脸轻声回道。
巧韵摇首,“李姑娘不必在意,只是我家公子想问姑娘,你是否满意这琴的音色?”
“满意!满意!”李艳卿连忙点头,然后回首对着小和说道:“小和,赶快将银——”这时她忽然想到,惨呀!适才急急忙忙跟着乐静骧出门,根本忘了要小和准备银两,这……一时间,身上怎会有三千两呢?
主仆两人对望,进退不得、有口难开;偏偏说要买琴的人又一直留在外头,她们又不好在这儿喊他,真是教她们好生为难……
巧韵看她们两人神色有异,正想开口,一直在外面的乐静骧这才慢条斯理的走进屋子来。
他看也不看艳卿的脸,直接对巧韵说:“小扮,李姑娘今儿忘了带银两出门,麻烦你先去取琴出来给李姑娘,至于银两的事……在下会代李姑娘付清。”乐静骧边说边走到琴椅前,两眼直盯着桌上的琴。
“好,李姑娘请稍候。”
李艳卿等巧韵离去,转头瞪了乐静骧一眼,他看似帮她解围,却是存心出她的糗,因而故意咬牙切齿地对他说:“多谢公子。”
“艳卿何必言谢?这算是我感谢你平日的辛劳。对了,待会儿取了琴,你们先回园子去,我还想在这儿多停留一会儿。”他虽听出她的不悦,并不理会,专注地想着心事,手指头若有似无地轻拂过琴弦,却没有让琴弦发出声音,仅低声地交代她一些话。
“这……好。”李艳卿被他随意打发,心里微感恼怒。
她来这儿的目的除了想买琴之外,另一重要目的就是来听听他的琴艺,但……显然他是看透了她的心思,明知她对他的话不敢违背,所以才这么打发她走吧!
乐静骧说完话,不再理会艳卿。他等待李艳卿她们取了琴离开后,才对巧韵说:“小扮,我也想买琴。
巧韵才刚送走艳卿她们,听到乐静骧的话,实在有些讶异,她以为他是李姑娘的恩客,是来帮李姑娘付银两的;没想到……
“公子,你真是来买琴的吗?你……会弹琴吗?"
乐静骧被她的质疑逗开了笑意。在京城里头,他还是第一次听到有人问他是否会弹琴。看来她们主仆俩是外地来的人,才会不知他“乐静骧”和春宴楼李艳卿的关系,也不知他是什么人。
他故意笑得畏缩,支支吾吾地说明道:“小扮,在下平日很少弹琴,不知……可否请小扮先到外头回避一下,让在下独自弹琴呢?免得……免得在下一紧张,就……就忘了琴谱。”
“这……”巧韵也感到为难,听他说得吞吞吐吐,不必听也知道他的琴弹得如何。只是任他一人和公子在屋子里,虽然两人所处的地方不一样,然而公子一向怕生,她不放心啊!
“巧韵,找个人来修门吧!
“公子!”巧韵听到里面传出的声音,实在诧异,想开口提醒,又被里面的声音喝止了。
“不去找人把门修好,等到了晚上怎么办?”苏君提醒巧韵修门的重要。
巧韵莫可奈何的答应,离去前,满脸无奈又不放心地看了乐静骧好一会儿,叹了好大一口气,才不甘愿的出门。
“多谢!”乐静骧依旧笑脸迎人地对着巧韵的背影说,等到巧韵的脚步声远了,才一手轻抚琴弦,一手抬起琴来细看。“在下姓乐名静骧,不知店家怎么称呼?”
“紫苏君。”
“紫……少有的姓氏。”他在苏君若有似无的答声后,又问:“紫公子今年贵庚?”
乐静骧等了一会儿,以为她不理他,打算让她先听过他的琴曲,有机会再聊。
“年纪大小与在下卖琴给公子有关吗?”
“无关。”他很快地回覆,“在下不是想试探紫公子,而是适才听紫公子对李姑娘琴艺的评论,随后又弹出‘出水莲’的琴曲,让在下佩服。依在下的耳力,猜想你的年纪应该还算年轻;然而年纪轻轻即有这样的琴技、琴识和制琴巧手,实在是难得之才,在下心羡紫公子的才华,所以……若是冒犯了紫公子的禁忌,还请紫公子宽大为怀,原谅在下的无礼。”
紫苏君乍听他所说的话,觉得非常得体有礼;深思之下,却发现他明褒暗讽,今日她若不报出年龄,倒成了胸量狭小之人。
她微觉后悔刚才遣走巧韵的行为,若巧韵在,自会想法子帮她拒绝。苏君懊恼在心里,却依然开口,“在下今年十八。”
“十八?!奥……真是年轻;没想到这么年轻就有这样的才华,果真是一个奇才。”他赞叹地说完,又笑道:“在下今年已二十又六,琴是学了几年,不过听多弹少,今日能碰着紫公子是少有的际遇,令在下忽然起个念头,也想试试身手,紫公子若不嫌弃,也请为在下赐评。”
琴音随着话落而扬起,乍听入人心肺,续聆后曲,哀而不伤、忧而不颓,赞美曲原那“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的心胸,及他那“贴余身而危死兮,览余初其犹未悔”的忠贞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