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宝又被问住。
小小的眉头皱着,看得出他很认真地在想这些他从没想过的问题。
“如果只是要人服侍,我尹府里难道会缺人手?你那上人师父会没办法而派你来?”尹水浒又问,也没等他想通,话语一转,鼓励道。“是男子汉,眼光就要放远,你上人师父在信里说你是个聪明的孩子,未来成就无可限量,要我好好栽培你,他这般肯定你,你更应该表现给他看,是不?”
“嗯!”东宝用力地点点头,但说他全听懂了也不是,只是听见他崇拜的上人师父这般夸他,忍不住得意,就先点头再说了。
“所以你先好好地读点书,以后要怎么做,我们到时再研究。”尹水浒又道。
“但姗姐她……”
“我会看着,不会出乱子的。”尹水浒保证。
虽然有他的保证,东宝却是迟疑……
“她有时很人来疯的。”想了想之后,东宝忍不住说。
“看得出来。”尹水浒正色肯定。
“又很任性。”东宝再补一句。
“嗯。”
“又不懂礼数,总穿着男装跑来跑去,一点女孩子样都没有。”
“没错。”
“喂!喂!”尚姗忍不住要出声提醒一下,她人就在现场,别当她不存在似的讨论得那么高兴。
可惜,没人理她。
“但她真的是个很好很好的人。”东宝总算说了他的结论。
“跟亭兰哥哥一样,他们都是很好的人。”
尹水浒完全不识得他口中的亭兰,至于所谓“很好很好的人”的那一部分,尹水浒目前是无法判断到底好在哪,但这时也只能这么回答——
“我晓得。”尹水浒慎而重之地说着,允诺道:“我会好好看着她的。”
最后,这一大一小看着对方,交换一个男子汉的承诺眼神,然后,那个从来就坐不住、不是很喜欢读书的东宝就听话地跟着领路的金梁去了。
这是在演哪一出啊?
尚姗觉得莫名其妙到了极点,尹水浒也知她一头雾水,从袖里取出一封信给她。
那是她爹亲写的,信中除了感谢尹家对她的招待与收留,同时也约略写了东宝这孩子极思报恩的心结,顺道提及他一个孩子待在无为村,没有玩伴又没有学堂的困境,因而修书一封,请商尹家代为栽培……
看完信,尚姗一脸凝重。
“我爹方才让人将这信交给我。”尹水浒以为她担忧小屁孩的未来,劝道:“这事他老人家允了下来,尹家保证会尽全力栽培他。我们四个家族在城郊有座共有的别院,宗族里的孩子们都会送到那儿上学,还细分不同年纪的学生,分别礼聘合适的教书先生来讲课,不只文才,也有武师会教他们练功,栽培这孩子的事,你且宽心。”
即便尹水浒这么说了,尚姗仍一脸凝重,看起来完全没有宽心这回事。
她觉得有件事很重要,非常非常的重要!
“你见鬼的到底为什么会在这儿?”
第5章(1)
霍西游捂着药,发觉自从成亲后,他的修养是以一日千里的迹象在进步。
这是很显而易见的事,要不然,他早在半个时辰前就叫尹水浒闭嘴了,哪还能由得他一路抱怨到现在?
像是尚姗这家伙有多任性啦、性子又是怎样的野啦,每天总是有不同的人、不同的新鲜事等着她,还讲也讲不听,一点规矩也没的穿着男装跑来跑去,是怎样的不成体统又不像话等等等的。
这关他屁事?
要是往常的霍西游,他肯定会这样回嘴,毕竟他登门造访的目的可是诊视复原成果如何,验收尹水浒的复健成效,而不是来当馊水桶专门清理废物的。
可此一时,彼一时也。
前所未有的修养竟让他包容着这一串又臭又冗长的叨念。
当然,一方面也是因为觉得不关他事,所以尹水浒爱念就念,他懒得回应,但说实在的,霍西游还真不觉得这有什么好念的。
尚姗事情多又怎样?
经常上茶楼听戏曲、四处踏躂找好吃的珍馑美食又如何?
怎么说也是多年没回桐城,就算尹府里的厨子都是重金礼聘回来的,个个也很会煮又如何?
初来乍到的头几个月会想四处走走晃晃,也是人之常情。
包何况听说尚姗早些年都待在无为村,那里住的都是些清心寡欲、一心求道的人,这用一般常理去想就好了,耕田读书或念经打坐的清修生活,别说是娱乐,甚至是日日野菜不见肉味、餐餐嘴巴淡得出鸟来。
这样的生活,是一般正常人挨得住的吗?
如今好不容易下了山,对花花世界贪着新鲜,哪儿热闹就往哪儿钻,不也就是看看野台戏、四处听听戏曲这些的,又算得了什么呢?
就像他家的小兔,给金平那个恋妹狂管了那么久,直到和他成亲之前,憋都憋坏了,得到自由后也是同一副德行,贪新鲜、贪热闹,平日只要有得玩,就不知道累字怎么写……想来,也许该跟尚姗讨教一下,近期桐城里有什么新鲜事可以让他带他家的小兔子去凑凑热闹?
要不,也能切磋一下小吃的心得,也许有什么躲在暗巷里的小铺子是他没发现到的,可以带小兔子去尝尝鲜。
嗯,到时小兔子一定会很开心,光是想到她那笑眯了眼的样子,真是……
“西游,你是不是很不以为然?”
问句来得突然,中断了霍西游的神游太虚。
没接腔,霍西游又重新捣药的动作,一度停顿的“咚、咚、咚”捣药声再起,好似片刻前的停工全出自于尹水浒的幻觉似的。
“你不要以为这样可以唬瞬过我。”尹水浒没好气,直指问题:“你方才闪神了,是吧?”
霍西游停下捣药的动作,也不算是回应,倒像是临时想起什么似的,一脸正色地问:“我听说,你跟左姑娘似乎有谱了,这阵子常见她前来拜访?”
尹水浒一愣,解释道:“她们姐妹想举办一个诗会,又没啥商量的对象,所以这阵子遇上问题时,会来询问我的意见。”
“那你感觉呢?”霍西游比较想知道这个。
“什么感觉?”
“以前你想方设法,为的就是能多见左姑娘一面,还常常不得其门而入,你那时三天两头找我,每回都是为了这事烦心,我都不想讲你那时有多烦人,要不是看在兄弟一场,我早想装不在家……”
“你这不是讲了?”尹水浒没好气。
霍西游假装没听到,续道:“现在倒好,因为有求于你,情势整个倒反过来,你不觉得是上天对你的补偿、给你的大好机会吗?”
说到这个,尹水浒其实心情很复杂,并不是很想讨论。
“水浒,你怎么了?”霍西游眼也没瞎,自然能看出他的不够热络。
霍西游不是别人,是自个儿的兄弟,尹水浒虽有所迟疑,但也知瞒不过,足以开了口——
“我也不知该怎么说,明明是一样的我,也明明是一样的她,现在见了面,也一样觉得她气质出众、风采迷人,是个非常非常特别的姑娘,但跟以前相比……”
停顿,又是一阵迟疑,最后是困惑地低语:“就是少了一种感觉,一种……一种……”
“失心疯?”霍西游很好心地帮忙想词儿。
尹水浒瞪他一眼。
霍西游见他不满意,只好再提供几个:“神魂颠倒?失魂落魄?鬼迷心窍?”
“喂!喂!”尹水浒没好气地打断他,说道:“够了没?就不能说点比较好听的吗?”
“好听的?”这字眼蜓让霍西游露出虚心求教的表情。
“悸动。”尹水浒找到满意的字眼,说道:“那是一种心灵上的悸动,是一种很难言喻的感觉。”